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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第12章 自從1見徐郎後
海藍青藍深灰青灰橙黃玫褐栗色土黃深綠藻綠玫紅深紫黑色宋體楷體默認寬體幼圓隸書華文新魏方正啟體微軟雅黑小號較小默認較大大號特大最大灰色銀色明黃茶色綠意草綠紅粉白雪漆黑第二天早上,紅日剛剛升起,夏秋交接時的異常悶熱就給了人下馬威。徐佑在冬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走到門口眯著眼睛,感受著陽光的熾烈,歎道:“希望崔元修不像金陵的天這麽惹人厭……”

“偏偏讓小郎說著了!”冬至笑道:“崔元修出身清河崔氏,可性情古怪,常愛打罵門人子弟,嗜美酒、酷愛葉子戲,賭起來沒日沒夜,放浪形骸,為人十分的率性!”

“不足為奇!”徐佑負手而立,道:“除了袁氏,現在哪裡還有正宗的儒生?都被玄學那點蠱惑人心的道術帶入了歧途。”

備好禮物,徐佑率清明冬至方斯年蒼處等人一起乘舟前往倪塘。倪塘位於建康東南的方山埭的北側,孫吳時倪氏家族曾在此築塘,故而稱名。準確來說,倪塘已經遠離了京城的城市圈,不過由於方山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古以來又有很多名人隱士在此逸居,所以維持著基本的繁榮和興盛,和金陵屬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裙帶關系。

到了倪塘崔府,才知道崔元修昨日起行去了清溪裡的宅院,弟子二十余人也隨同身側侍奉。據說是因為今年暑氣走的太遲,待在倪塘受不了悶熱和蚊蟲叮咬,去清溪裡消暑去了。

尋人不遇,雖然掃興,卻也不能急於一時,徐佑既來之則安之,乾脆登上方山遊覽山景,再回到長乾裡已經是黃昏,隻好偃旗息鼓,等到明日再去清溪裡拜會崔元修。

清溪裡位於台城東,衣冠南渡後,華族雲集金陵,原先的地方住不下這麽多人,於是動員十萬人力耗時三月開辟了清溪裡為居住之地,經過百年發展,這裡達官貴人雲集,是金陵名副其實的“富人區”。

沿途盡覽秦淮河的美景,號稱“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舉目所見,綺窗絲幛,十裡珠簾,畫船蕭鼓,晝夜不絕。逆流而上,不一會抵達清溪裡,來到崔元修的宅院前,蒼處上前扣門,等了數十息,才有人匆匆忙忙的過來開門。

道明來意,應門童子神態倨傲,道:“你們且回去吧,我家主人從三月起就不再接納新的弟子了!”

徐佑微笑道:“請小哥通稟一聲,或許崔公會改變主意。”

童子以眼角余光打量著徐佑,唇邊浮上不屑之意,語帶譏諷的道:“每日慕名登門的人那麽多,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夠進來的!我勸郎君別費心思,早早退去為好!”

蒼處聞言大怒,蒲扇大小的手掌抓住童子的衣襟,道:“知道你眼前是何人嗎?再敢口吐穢語,小心你的腦袋!”

童子也不驚慌,雙手攏入袖中,任由蒼處把身子懸在半空,淡淡的道:“瞧你們的衣著打扮,不是金陵人,談吐舉止也非名門出身——就算是士族,我猜位在下品,不值一提。呵,我倒想問問,敢來清河崔氏的府邸前撒野,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以小見大,可知崔元修確實有點本事,能把應門童子調理的如此伶牙俐齒,可也從另外一方面證實了冬至所說,此人性情不好,甚至稱得上暴戾。

清河崔氏,春秋時就是齊國公卿,歷經兩漢三國,至魏時已經是天下第一高門。五胡亂華之後,崔氏子弟大部分留在北魏,成為元氏的重臣,比如崔伯余,現任左光祿大夫,深得元瑜的信任。而還有一小部分南渡楚國,雖人少式微,

不複往日榮光,更不能和柳、庾、袁、蕭四大頂級門閥相比,可清河崔氏的名望仍在,無人敢小覷之。“蒼處,不得無禮!”

徐佑發了話,蒼處按捺住性子,松手將童子摜在地上,銅鈴般的眼珠子似乎要冒出火來。童子整了整衣襟,冷哼道:“趕緊走,再來惹事,我就報官!”

說完砰的關上大門,庭院森森,竟然不得其門而入。徐佑示意冬至再去敲門,過了半響,還是那個童子,沒好氣的道:“敲什麽敲?催魂呢?你們還要耍賴是不是?我可真的報官去了……”

“小哥莫動氣,這是晉陵袁蔚的薦信,請轉交崔公。若是崔公仍不見,我們立刻就走,絕不驚擾貴府清淨。”

“袁蔚?”童子顯然聽過袁蔚的名號,半信半疑的接過信箋,看到上面的題字,猶豫了會,道:“好吧,我試試,你的拜帖呢?”

原以為有了袁蔚的信,見到崔元修十拿九穩,可沒想到等了一柱香的時間,童子出來將信和拜帖扔了回來,道:“主人說了,袁老匹夫背信棄義,恨不得生啖其肉,凡是他舉薦的人,一概不收!”

哐當,朱門緊閉,這次是無論如何都敲不開了。眾人齊齊瞠目,好一會才聽徐佑失笑道:“妙!”

冬至忍不住問道:“小郎不生氣麽?”

徐佑笑道:“何必生氣?都說袁蔚和崔元修相交莫逆,可看今日情形,怕是以訛傳訛。我們拿著人家仇敵的薦信上門,沒挨打就是祖宗保佑了……”

“袁左軍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冬至頗為悻悻然,袁階給徐佑推薦的袁蔚,信誓旦旦,拍著胸口作保,結果搞成這樣,真是又好氣又無奈。

“郎君,我們接下來怎麽辦?”清明憂慮的是,徐佑以求學《尚書》的名義留在金陵,若崔元修的府門始終叩不開,該換個別的什麽理由呢?

“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動臥龍出山。今日不成,明日再來就是了!”

冬至氣鼓鼓道:“崔元修怎麽比得上諸葛亮……”

“我們也比不得劉皇叔,人在屋簷下,暫且低頭,無傷大雅!”徐佑轉身而行,道:“走吧,去四處逛逛,莫辜負了這初秋的秦淮美景!”

此後接連三日,徐佑天天登門求見,卻一直吃閉門羹。不知誰傳出去的消息,從第四日開始,竟在崔府的門外圍聚了不少人,其中大半都是女郎,爭相觀看徐佑的姿容。

“這就是幽夜逸光麽?果然文如其人,溫潤如玉……”

“噫,此言不假,日光輝映之下,真真是玉潤呢!”

“江東很少有人像他這麽高大,可又不顯得粗壯,反而挺拔如松,壁立千仞,讓人一見難忘。”

“也只有這樣的神秀,才寫得出青天有月來幾時的蒼茫大氣,才寫得出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悲情長歎。”

“九鬥之才,九鬥之才。”

“今日見徐郎君,方知何謂意中人……”

“小娘思春了,快回去讓父母來提親。”

“清溪裡外千百女娘,思春者十之八九,哪裡輪到我得償所願?”

“人貴自知,你倒是悟了!可憐我自恃容色,還不曾死心呢……”

“呸,你個不要臉的!”

周遭竊竊私語,男子服膺,女子仰慕,徐佑不為外物所動,矗立門前三尺,眼觀鼻,鼻觀心,靜等崔元修的消息。從早至午,從午至晚,大門始終緊閉,連圍觀的人都知道今日又是無功而返,唉聲四起,徐佑恭敬的作揖施禮,然後長袖翻飛,從容又灑然的離開。

回到長乾裡,冬至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道:“崔元修不識好歹,咱們沒必要跟他耗著,金陵的大儒不乏其人,離了崔元修,難不成還學不了《尚書》嗎?”

清明搖頭道:“騎虎難下!也不知誰放出的風聲,現在人人盡知郎君要拜崔元修為師,若半道而廢,恐怕旁人也是不肯接納的……”

言外之意,崔元修不要的弟子,別的大儒若收了去,豈不是表明自己不如人?人性是很複雜的東西,況且徐佑寫《尚書正義》,無論如何避不開崔元修,眼下的局勢,哪怕知道碰的頭破血流,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已經四日了,小郎日日站足三四個時辰,這樣悶熱的天,換了別人,非搞出病來不可。”冬至越說越氣,她原本就言語刻薄,跟了徐佑才略有收斂,這會怒火攻心,口上可不饒人,道:“崔元修毫無人心,夷獠之輩,就算拜入他門下也求不來尚書真義,還不如另覓他途……”

“拜崔元修門下,只是為了容身金陵,不至招來四方猜疑,研習尚書算是附贈。清明說的對,騎虎難下啊,事到如今,崔氏的府門,我是不入不可了。”

徐佑晉位小宗師,若非受嚴重的內傷,等閑不會受病痛折磨,不過他武功恢復的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 若按常理推測,也到了露出疲態的時候了。

“冬至,讓楊順去市坊尋一善作團扇的巧匠,我要做個小玩意。”

又是一日,徐佑剛到清溪,沿途就聚集了很多人,有那大膽的女娘甚至走到近前往他懷裡塞香囊和信箋,還有瓜果菜蔬,反正楚國風氣大開,這樣的事,算不得驚世駭俗。

幸好蒼處開路,徐佑沒有太過狼狽,到了府門前,再次靜立等候。正午時分,豔陽高照,身上隱隱透出汗漬,他探手入懷,拿了把折扇出來,瀟灑之極的揮舞開來,輕輕的搖了搖。

折扇的出現最早應該在宋朝,漢唐都是以團扇為主要形態,或圓或方或梅花或葵花,像這種可以折疊的扇形卻從未面世。

其時風在天,水在側,波光瀲灩,柳葉如絲,徐佑白色戎服裹身,眉目疏朗,頸長如鵝,骨秀如鶴,宛若神仙中人。

尤其那折扇,仿佛神來之筆,徒然把他和那些喜歡執麈尾、穿峨袍的名士們區別開來,無論金陵還是江東,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正當眾人被徐佑風神所迷,如癡如醉的時候,卻見他突然屈膝,面露痛苦之色,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驚呼聲頓時響徹清溪,蒼處急忙上前負起徐佑,言說郞主中暍,也就是中暑的意思,急需尋醫,然後分開擁擠如一堵牆的人潮,速速離去。

是夜,金陵城為徐佑愁思不眠者無以計數,更有傳聞說因他染恙而流下的女郎的眼淚,讓秦淮河水上漲了三寸。不知誰人作詩道:

風送秋荷滿鼻香,月過疏簾夜正涼。

自從一見徐郎後,斷盡相思寸寸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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