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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57章 言深交淺
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望過來,鑄豐囁嚅道:“他……為何向我道謝啊?”

笑著挑眉,我當先舉步向營帳而去。恰逢蕭顯晦在帳中,便向他引見鑄豐。彼此客套見過,我見蕭顯晦似有話要說,便對鑄豐微一示意。他識趣退下,我轉而朝向蕭顯晦:“十哥有何話講?”

此句方一脫口,便與宗政煦假扮蕭顯晦的那一日情景重疊。略有些恍惚,我聽著蕭顯晦緩緩而言,無半分遲疑,與當日天壤之別:“並無甚大事。”

“是十哥欲向月穆致歉。”

“……向我致歉?十哥你……”

我訝然不解,蕭顯晦語氣誠懇,眼神真摯:“其實直至那日你親手安置逝者前,我未曾全然真心信任過你等分秒。但看到月穆與平州王自然而然送故者一程,十哥實在……自愧不如。”

“雖是萍水相逢,無甚利害相關,但到底曾同甘共苦,共渡難關。且……逝者既然是為大局犧牲,那便更應予他們應得的尊重。”我釋然輕笑,不複當初沉重:“十哥也無需多想。畢竟,經歷過這一輪生死考驗後,於眾人而言最為至關重要的,便是活著。”

微微愣住,片刻微笑,蕭顯晦頷首,望了望帳外方向。我了然,放輕聲音:“十哥還想問,西荒練兵屯兵之事罷?”

見他默認,我斂了眉目低聲:“此事來龍去脈我也不甚明曉,只是鑄豐此人,是可以放心信任的。”

“他既然是平州王軍中同僚,依月穆與平州王關系,便定可托付。這點十哥懂得。”頗有些調侃意味,蕭顯晦含笑看我臉頰漸浮上紅暈:“說起來,十哥究竟何時才能喚平州王一聲妹夫啊?”

“十哥!”嗔怪回身,我作勢欲走:“若無正事,我便走啦。”

“好了,不逗你了。”仍帶著笑意,蕭顯晦向前幾步:“胡汝平州王之能力天下皆知,世人盛讚,我絕非懷疑他本身如何。只是……西荒畢竟荒蕪之地,不說糧草難積,單論兵力便一言難盡。此處眾人或因勞作而有些蠻力,但終究資質與根底已定,隻恐縱然短時間內拔苗助長,得顯成效,也只是一時功用,難以企及日後。”

“歸根結底,十哥還是對桓恪之能將信將疑吧?”我淺笑,不自知一絲自負:“自月穆離開西荒還有一段時日,加之我今後回到泛夜,再至涼鴻。時間充足,足夠十哥察驗成效。且十哥身在西荒,應當知曉,西荒中人多因涉及朝政之事而至此,以此便可知,其中能人賢者大有人在。縱然於武力上可能不佔優勢,於謀慮上,若得收歸己用,便絕不止一臂之力。”

蕭顯晦沉思,我揚起唇角,輕聲道:“以十哥本事與野心,以西荒為起點向終蜀出征是必行之路。此途凶險,卻也機遇十足。有高遠之志向,有為萬民之心,十哥得猛將入麾,不過早晚之差罷了,何須憂心忡忡呢?”

“月穆每每娓娓而談,總有醍醐灌頂之效。”蕭顯晦讚賞,笑道:“有你此言,我便至少安了一半心。只是此問題到底難以忽視,明日得空,我便尋來平州王、大鴻臚與新來的那名兄弟,一同商談確鑿才好。”

“此等兵家之事,月穆不敢妄言。”我莞爾,便繼續同蕭顯晦說些家長裡短的旁事。又與桓恪、鑄豐並蕭顯晦一同用了午膳,歇過一炷香時辰,桓恪便與鑄豐出了營帳查探西荒地勢。

未半時分,聽得帳外似有滴水聲,掀起布簾望出去,竟是濛濛細雨聲。桓恪與鑄豐此時定不會顧及這場甘霖,繼續四處奔走。

確認蕭顯晦不會離開,我撐傘出了營帳。天空霖霖落雨。青草的清新,土壤的潮濕,遙遠的蒼山上,碧色的嫩芽似已盎然。正走過一處高坡,卻瞧見宗政煦獨自立在雨中,背影愴然。

“鑄豐!”恰巧鑄豐淋著雨疾步跑過,我喚住他,含笑見他大驚失色:“王妃!您怎麽在這?”

“我去給王爺送傘。”將傘舉高些遮住他,鑄豐配合屈膝,我示意他看高處:“泛夜大鴻臚一人在那處,恐是在想何事出神。左右下午有雨,你同王爺也不便再探看地形。你回營中去再尋把傘來予他罷。十哥營帳中隻余這一柄了。”

意料之中,鑄豐一臉不情不願,隻別過臉去,佯做未聞。我抿唇忍住笑意,認真道:“我知你不喜泛夜大鴻臚。只是不談他對外代表泛夜,與其關系涉及胡汝;隻道你應對王爺與其計劃略知一二,也至少需做全表面功夫啊。”

“知道了……”抬眼望了望傘面,鑄豐退出傘下,衝我微一施禮,隨即碎步離開。我望著他背影漸遠了,回眸再看一眼高坡,卻見宗政煦不知何時已轉了身看過來,眸色氤氳,雨幕重簾。

他本就身材頎長,今日在雨中著一身青色直領長袍,腰間依舊是那枚連中三元翡翠玉佩,更顯得君子翩翩。只是這襲煙青色衣裳……幾乎要與遠山融為一體。

對視良久,我暗歎一聲方要拾裙而上,宗政煦先闊步而下,片刻便走至我身前。下意識因這衝勁後退一步,即刻尷尬。這是自那日他借蕭顯晦面孔訴明真情後我二人第一回獨處。

垂眸盯著裙擺圖樣,我伸臂將傘遞去舉高,後背漸生濡濕。我盡力揚手,臂膀已酸痛。

兀自沉默,幾乎對峙,宗政煦許久方隱忍發問,語氣喑啞如嘶吼過的絕望泄氣,吞噬世間一切希望與光芒:“……為何不上前一步。”

“進一步,便可免遭寒冷。為何不走近一步,走近……”

訝然過後,無半分猶疑,我雲淡風輕,從容直視那雙孤寂眼眸:“方寸之地,一隅而已。倘若一心,一生隻容一人。若傘柄執於旁人手中……那便不屬於蕭月穆了。”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但這場絲絲微雨,卻不知濕了何人心頭,寒了何人身軀。我不再看著宗政煦,移開目光去望遠處的天空:“冷雨傷身已罷,莫再因此身外之物傷心。退一步天高海闊,彼此無拘無束。大鴻臚智謀過人,無須伶月多言。”

“……天高海闊,無拘無束……”愣神良久,宗政煦忽而嗤笑:“月穆慣是如此。”

“是否毫無拘束,天海是否遼闊,從來非煦可掌握控制。煦所能聽從的,最大的寬慰……不過一顆尚未全然泯滅的真心罷了。”

略微一驚,我默然片刻,緩聲言語:“掌控一詞,從來與易如反掌四字不同。大鴻臚若只因暫時坎坷便言棄所有將來,不免可惜。而至於真心……於伶月而言,在生命中是絕對不可或缺之物。”

“我信命由天定,卻也信人定勝天。若一人連真我都喪失,事事選擇俱是身不由己,或是不明其中……未免太過可悲。人活一世,總得為自己成全一遭。”

身後傳來噠噠腳步聲,不需回頭,我便知道來者必是桓恪。宗政煦仍不接傘,我立在原地,等桓恪停在我身畔,從我手中拿過傘柄,舉到宗政煦正前方:“大鴻臚近來勞累,該多加休憩。明日午後請大鴻臚至十皇子殿下帳中商榷西荒兵馬事由。”

似乎遲鈍,似乎神遊天外,許久宗政煦方伸手接過羅傘,微行示意便即抽身離去。

將另一把傘撐開,桓恪與我相視一笑,我與他並肩而去。他今日卻著一身雪色雲紋勁裝,腰間系著犀角帶,明明是溫潤如玉的服飾,偏生能叫他穿出流星趕月,意氣風發之感。

禁不住輕笑,我在桓恪疑惑眼神中當先解釋:“你似乎總與宗政煦穿相反的衣裳呢。”

“高岸成谷, 深谷為陵。”他盈著笑瞅我:“焉知不會有異曲同工之妙?”

佯怒頂撞他一下,我作生氣狀不再理會桓恪,兩人笑鬧著向前。方走了不久,便望見鑄豐自前方迎面跑來,高聲呼道:“大人——王……”

我凜然一驚,幾乎要倒吸一口涼氣。此時雖落雨,但路上勞役仍多。鑄豐若將“王妃”二字脫口而出,則過往一切努力與已收攏的人心,只怕前功盡棄。

屏住呼吸,我直直盯著鑄豐,雖知他看不到我,仍提心吊膽,一瞬不錯。似過了漫漫長夜,又似不過眨眼之間,鑄豐被噎住一般住了口,連同動作一並頓住,不過須臾便繼續旁若無人的喊話:“拂檀——”

千算萬算,怎生也未料到他會說出這一稱呼來。哭笑不得,我轉眸無奈的看著桓恪,他同樣有些吃驚,我二人面面相覷,半晌才不約而同的笑出來。

“你這反應……是快是慢呐?”桓恪啼笑皆非,環著雙臂睨著鑄豐:“該不會是言為心聲,蓄謀已久罷?”

“將軍!”微羞地回話,鑄豐撓頭:“方才一時間忘記王妃稱呼了……王妃恕罪!”

“罷了,巧是‘拂檀’與‘王妃’有相似之處,不然且瞧你如何轉圜圓場。”我嗔怪一聲,側身伸手去接淅瀝細雨:“這雨綿綿不絕,也不知何時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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