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誓的過往他自己與我講過,只是我看到的那麽完美的一個人,曾經付出了怎樣的心酸他卻從未提起過,跟隨落仙避世修行時,他也曾不顧性命的提升自己的能力,他說他總覺得自己想要找一個人,雖然不知道要找什麽人,為什麽尋找他,但是在碰到那個人之前,他一定要讓自己變的強大,變的完美。
我看到他第一次回到燕都時,在一個漆黑陰冷的夜裡救下曲赭汐。
我看到在我去柢山的路上,救我的人真的是他,只是他透過車簾並未看到我的臉,而落仙就在他身旁小憩,所以我誤以為救我之人是落仙。
我看到曲赭汐第一次帶著他進宮入職,他們便在那時遇到了莫璴玥。
那時不管他對我有多好,我總是懷疑他接近我的目的,可是現在我總算知道,他的目的的確只是我。
我從將軍府回來時,他總是尾隨在暗處看著我、護著我,原來每次我遇到危險都會看到他的身影,並不像他說的只是巧合,而是他從來都沒有離我很遠。
那時我總覺得他這人特別喜歡糾纏人,怎麽都擺脫不掉,現在才發現,原來他在所有人面前卻如曲赭汐一般清冷,唯獨對我不一樣。
有一件事他從未與我說過,直至現在我才知道。那時的我雖然長相不堪,但是莫璴玥察覺到我在曲赭汐眼中的不同,所以找盡了方法害我。其中有一次便是她找藉珩世子求助。藉珩打聽到我的消息,以為我是個才氣過人的女子,便派人送來一紙婚事,納我為小妾。
當然我並沒有收到這張婚書,因為送信之人被銷誓的人攔截了下來。
當天夜裡銷誓面覆一張清冷的面具,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世子房內,當著世子的面將婚書粉碎,碎屑洋洋灑灑地落下。他毫不留情面地威脅,“你想娶誰我不管,但倘若我再收到一次,你當知道下場如何。”
藉珩看著他不羈的舉止,絲毫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反倒對他更加賞識,不過是一個醜女,婚書送出去後他就後悔了,不過能讓此人前來,似乎這道婚書送的也值。他不怒反笑,嘴角上揚,挑起一抹邪笑,“能得逸君侯如此相護,看來果真是一個妙人。”
銷誓眼中閃過一抹寒光,“看來你沒有把我當回事。”
“這天下,誰能不把七羽公子放在眼中,”藉珩躺在臥榻上,撩了撩裡衣,像是勾引一般,“不過想讓我放棄也不難。聽說七羽公子容貌恍若仙人,認識你這幾年還從未見過真容,今日時機大好,不如全了本世子這一心願。”
銷誓知道他本來就是故意將婚書遞到他的手中,如果這人真想娶一個人,必定大張旗鼓,不過現在拒絕了他,下一次或許就會鬧的滿城皆知,不管他們之間如何對決,我的名聲鐵定是保不住了,所以銷誓伸手摘下面具,正視著他,“如果你食言,整個世子府將不複存在。”
藉珩眼神一亮,“七羽公子果真名不虛傳,原以為曲將軍相貌不凡,沒想到真有人能超過他。答應你的事,我自會做到。”
銷誓得到滿意答覆,身影晃動間便消失了蹤跡。此事他從未告訴過我。
再後來我受傷時他每夜都會來看我,被我發現後,他卻又不願承認,或許是因為知道我不會相信他的話,他便借口說要為我看傷。
最後一次從妖族出來,他知道我的傷已經到達藥石難醫的地步,便請求落仙為我尋來起命花,以命換命,他竟然沒有絲毫的猶豫。
最後那二十多天,他每日要忍受巨大的痛苦抽取自己一年的性命,晚上回去還不忘看看我,他究竟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在我面前表現的如此輕松。而我怎麽就懷疑他已經對我厭倦了呢?
就在我答應隨曲赭汐離開時,那一晚他與我告別後不是回房休息,而是再次匆匆找到落仙,“師父,赭汐還能活多久?”
落仙滿臉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便說道,“他非凡人,命數我看不透。”
這樣麽,銷誓沉默片刻,複又說道,“那麽煩請師父再取出我二十年的壽命吧。”
他的壽命已經移出了二十多年,再移出二十年,他剩下的時日便不多了,或許等不到將壽命移出,他便已經死了,落仙自是不會這麽做,冷靜地看著他,提醒道,“你不是說要陪她到老嗎?你這樣做可是要她一人傷心孤苦的活一輩子啊。”
銷誓笑得淒涼,“我也想陪她一世,可是……她已經不需要我了。”
落仙擰眉,從他身上嗅到一股絕然的氣息,這種情況從來沒有從面前這人身上出現過,就是百年前的季俞,在離世的最後一刻嘴角浮出的笑意也是滿懷的希望。聯系著他的話與舉動,落仙問道,“她選擇了赭汐是嗎?”
“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屬於我,是我的強求害她至此,所以這一次就當我還她。”
“劫至此,就算沒有你,她這一世也不可能安生,你又何必將所有的一切責怪在自己頭上?”
銷誓靜靜地看著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可我不願成為她的劫。”可是倘若她的劫是一場情劫,你還會說出這話嗎?“師父,再幫我這一次吧。”
落仙犯了難,他怎麽可能親手送他去死呢?可是看著他痛苦的樣子,他也是不忍,最終還是抵不過他的堅持。落仙說道,“你最多只能給他五年的性命,再多你會承受不住。”
“我可以承受。”
落仙又勸道,“如果她知道了,還會安心地活著嗎?”
“那就拜托師父替我隱瞞了。”
落仙沉下臉來,“你死了,起命花也活不了。”
銷誓沉默了片刻,像是又有了另一番算計,才說道,“好,五年便五年吧,日後還請師父再為我尋一朵此花。”他見落仙想要開口拒絕,又說道,“未必就會用上,就當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吧。”
落仙歎了一聲,“其實你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留下她,她若知道你為她做的這一切,定然不會棄你而去。”
“能留她這三個月已經足夠了,我不會再有過多奢望。”
第二日當曲赭汐的劍刺入我體內的那一刻,銷誓的身影正好出現在不遠處,他還滿懷希望地抱著那一盆起命花,可是在那一瞬間,他的身體突然僵硬住,似乎並不相信眼前的一幕,直到我轉身跳下懸崖的那一刻,他才急聲喊了我一聲,只是我卻再也沒有聽見。
他讓我看到幻象中曲赭汐隨著我跳了下去,卻沒有告訴我他也隨著跳了下去,只是被隨後趕到的落仙救了起來。
落仙見他還遇掙扎,便開口說道,“你別忘了她的身份。”
“不管她是誰,我遇到她時她就是一個凡人,我銷誓可以為她做到這個份上。”他說著還未停止掙扎。
“你等著她,她會回來找你,如果你死了,就算她找到你,你也忘了她,”落仙這句話一出口,他這才想起來我的死並非真正的死,這才放棄了尋死的念頭。
莫璴玥因為親手逼死了當朝將軍,為世所不容,便被銷誓一並帶走了,他說,“我雖然恨你,但是小悅那麽善良,定然不希望我找你報仇,所以我不會殺你。”其實他是不想再為我添一分罪孽。
自此之後,我再未見過他臉上出現一個笑容,世人都道七羽公子清心淡泊、無欲無求,卻沒有人知道他也會為了一個求而不得之人避世深谷,隻為等著虛渺的再次相見。
他每日都會站在最高的那座山頂,吹一曲曾經教過我的曲子,然後矗立半日,直至失望而歸。
莫璴玥一直在他身邊,再也沒有了昔日的戾氣,或許心裡也是後悔的吧,畢竟親手逼死了自己最愛的那個人。
直至十五年後她離世的那天,她躺在床上,這一日銷誓陪在她身邊,沒有出門。
她氣息微弱,對著他笑,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傲慢與凌厲,“這十五年來,你心裡一直都是恨我的是嗎?”
銷誓看著她,眼中沒有任何感情,絲毫沒有因為一個將死之人而心生憐憫,只是淡淡回了句,“是。”
她眯起眼睛笑了,眼角的淚珠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也是,連我自己都恨透了自己。可是……如果我沒有那麽做,也不會有機會陪在你身邊這十五年。所以我即便再恨,也從未後悔過。”
銷誓沉默著,沒有說什麽,或者說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十五年來的恨意,或許今日就要了結了,可是他等的那個人至今還未回來。
莫璴玥又說,“我知道你每日都在等她,我現在是真的羨慕她,不是因為她能得到你和赭汐的真心,而是因為她自始至終都能看清自己的真心。”
看著他那張經年未變的絕世容顏,莫璴玥有一瞬間的失神,這是這十五年來,她第一次離得這麽近地看他,也是時間最久的一次,她恍惚道,“那年相遇,我為什麽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你呢?”
我突然間就想明白了一些事,難怪在若錦去世時,她像是瘋了般大喊他“銷誓”,難怪她會在天虞門前跪上三日而不起,我還以為她是突然良心發現才去懺悔,原來只因她殺的那人是銷誓。這十五年來,她的心意早就改變,她對銷誓的愛逐漸深入,直到再也難以磨滅。甚至她的菩提果也是因為這個人才締落。
直到最後一刻,銷誓都未正眼看過她,更未為她落下一滴淚。
五千年的追逐,不過是一場愛錯了人……
銷誓仍舊不煩不倦地等著另一個人的出現。
終於,在十九年後,那一天,他看到我的到來,整個人愣住了,十九年未曾出現的笑容在那一刻突然蘇醒,原來,他真是在見到我的第一眼便認出了我。
他說我很像他,所以想要留下我陪伴他幾日,其實這也不過是一個留下我的借口罷了。
直到起命花凋零,他才騙我離去,我走後,他便一直佇立在門前,直到我的身影消失不見,看著終於等到的人又遠去,是何等的悲涼……我在有意與無形中傷了他那麽多次。
他轉身進屋,碾磨筆墨,為我畫出一張畫像……
正當他將畫卷好,將紙條塞入夾層時,落仙來了。
落仙看著他的行為,問道,“這是你為她留的?”
銷誓點了點頭,仍舊認真地將紙條塞好,縫隙合上。
“已經十九年了,你都未等到她,日後你不在這裡,她未必就會來。”
銷誓將畫軸放在桌上, 面色已經極其蒼白,額間隱隱有汗漬,他終於還是支撐不住,被落仙接住了倒下的身體,他的笑一如當年,“我已經見到她了。師父,幫我存著記憶吧,來世我想去找她。”
“可她不是凡人,”落仙再次聽到這樣的話,不知心裡是什麽感受,或許下一世他會再為了另一個人將這個人也一並忘了吧,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尋了一世、等了一世的兩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大概明白他心中的想法,落仙問他,“你想讓我提醒你修仙?”可是凡心太重,終歸是不可能的事,他自己已經體驗過一次,怎麽可能親眼看著他重蹈覆轍呢?
“不,”銷誓說道,“不要提醒我,我要自己去找她,就算忘了她,我也會記得找她的這顆心。”
“可是修仙需要三生三世,卻也未必會成功。”
“我相信我可以,”他篤定地說道,掏出寒玉簫,“師父幫我保存著吧,如果我成功了,一定會帶著她去找你。”
落仙便送他的魂魄去投胎了,並沒有打開那幅畫看上一眼,因為他以為那幅畫不過是曲悅,如果他看上一眼,或許就能在見到我的第一眼認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