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紅鳶剛挨了一掌時,傾陌提著劍突然現身。
我知道傾陌絕對不是妖王的對手,心頭又浮現出上一次他差點被妖王打死的畫面。從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徹底亂了,我幾乎想直接衝上去幫他,奈何身體動不得半分,我只能將眼神片刻不移地鎖定在他身上,心裡揪成了一團,急道,“快救他。”
“你不要急,我保證他不會有事,”魔君勸了我一句。
你人還在這裡,一時半刻肯定停不下來,拿什麽向我保證,我知道他這是在安慰我,但是讓我看到傾陌有危險而無動於衷,我真的做不到,我央求著身後之人,“我求你……救他。”
“魔君,你這樣耗損自己的修為,到時仙界不會放過你的,”桑劫現身後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麽。
“我必須救她,”飭嫠的語氣容不得他人有半分反抗。
“救她可以,但也無需你親自動手,”桑劫又勸,“皎魄的神力還在魔域,你快些帶她回去,這樣她恢復得也會更快。”
魔君似乎覺得他的話有理,便收了手,就要帶我離去。我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次走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所以我用盡全力一把抓住魔君的袖子,“救傾陌。”
“你們先走,我去幫他,”桑劫在身後說了一句。
不知道桑劫能否敵得過妖王,至少他在那裡我應該放心一些,可是我的心為什麽還是一陣陣揪得慌呢?是因為看不到所以不放心嗎?我迫使自己盡量不要多想,好好配合魔君,說不定還能趕去幫他。心裡不停地祈禱,傾陌,你可一定要撐住。
飭嫠很快引出一團金光閃閃的力量,十分純正,又十分熟悉,我記得它,我在人間時被二思思逮到這裡來,那股湧入我體內的力量就是它,原來它本身就是我的力量,難怪如此熟悉,而那時我做夢夢到的女子應該就是皎魄,後來還以為是現在的我。
魔君怕我現在的仙身承受不住,一點點將力量度到我體內,我當時正壓製著自己的全部身心讓自己冷靜下來,根本沒有想過皎魄的力量為何會在他們手中。
魔君怕我會受不了,不疾不徐,一點點將力量度給我,期間還多次檢查我的身體是否能夠承受,不過還好這本來就是我的力量,吸收了那麽多,也沒有出現任何不適的反應。
耗了一個時辰,我的傷勢終於開始好轉過來,此刻我的手腳也有了動彈的力氣,我立即起身,急不可耐地就要離去,又被飭嫠拉住,按在石床上不松手。
“你先讓我去看一眼傾陌,我只要確定他沒事就立刻隨你回來好不好?”我幾近懇求地說道。
“你放心,有桑劫在,他不會有事。”
可我的心還是跳得厲害,真的再無法靜下來,“那你就讓我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了。”
他垂下眼瞼,沉著片刻,“非去不可嗎?”
“是,非去不可,”我堅定地應了一聲。
他最終還是心軟了下來,但是表情仍舊僵硬,“好,我帶你去。”
我與魔君來到妖族,火紅鳶正在為疏憶療傷,疏憶此刻還未醒過來,四周再無動靜,我問道,“傾陌呢?”
“出去了,”火紅鳶並未收回手。
我匆忙轉身,又想起她正在救疏憶,不管她現在是什麽心思,我還是回頭對她說了聲,“謝謝。”
魔君帶著我到了外面,他憑著“飭迷”劍對“魄魂”的感應,發現“魄魂”在天虞的方向。
他將我送到後,我急忙向門口撲去,走出幾步後感覺魔君沒有跟上來,我回頭看他,他站在幾步外,說道,“我就不進去了。”我這才考慮到他的身份,對他說道,“你先回去吧,我找到傾陌後會去找你的。”
“找到他了,你還會找我嗎?”他一句話問得我不知該如何回答,見我不說話,他並不為難我,反而像是與我玩笑一般,突然笑了,“我等你。”
看著他遠去的落寞的身影,我突然覺得我這是在作孽,不管他是否欠我一條命,我都應該少去見他為好,他已經因我被囚困三萬余年,再多的恩怨也該抵消了,他應該有自己的人生。下次見面,將所有的話與他說清,我已經害過一個人,不能再害了另一個人。
我轉身回到天虞,以為傾陌會在井庭園中等我,我便直接去找他,只要他沒事,我再也不會趕他走了。我總是顧慮太多,怕將天虞置於眾矢之的,怕世人詬病爹娘及眾師弟,也怕讓他為難。
可每次都是他在努力,我在逃避。一直以來,他的為難都是我造成的,他的困境也是我帶給他的。
所以這次之後,不管再發生什麽,我決定要與他一起面對。
我找遍了井庭園也未發現傾陌的身影,難道我預料錯了,他或許在我爹那裡?我又疾步向外走,這才看到亭中的若錦。他一直站在那裡,注視著我,可是我的心太急切了,竟然忘記了他。我走過去,當看到桌上的那把劍時,愣住了。
傾陌還是來過了,他將劍留下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嗎?他終於還是對我失望了……
我顫顫巍巍地拿起劍,不由得笑了出來,我記得他說過,“我傾陌的這顆心只能給你,無論你要不要”,這麽快就要與我了斷了嗎?原來你的一顆真心也不過如此。這次做的可真是決絕啊,連這把劍都一並不要了,
都是自己種的惡果,還有什麽顏面責怪別人呢?我收起自己的心,問若錦,“他還說了什麽?”
“什麽都沒說。”
什麽都沒說麽?也是,像他那樣的人,做事一向果決,能花費這麽久耗在我身邊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吧,我還期盼他說什麽,難道要說至死不再相見的話,還是已經厭惡了我與他的態度?我將劍放了回去,對若錦說道,“你幫我把劍還給他吧。”說罷轉身離去。
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也再無交集。這把劍留在這裡不合適,就真的當做送他的新婚之禮了……
“師兄,”若錦在身後低聲喚了我一句。
“不用說了,”我說道,既然他不願親口向我道別,我還見他做什麽呢?“你告訴他,每個人都該有屬於自己的抉擇,我不會怪他。”
“他死了,”若錦的聲音極輕。
我立刻怔在了原地,腦中突然炸了一聲,緊接著是虛渺的空寂,沒有任何聲音,直到許久之後才有所反應,他說了什麽?他死了,誰死了?
“為滅妖王,傾陌以身祭劍,”若錦說道。
怎麽可能,桑劫不是去幫他了嗎?再不濟,也不需要他拿命相搏啊,“就算他娶了別人,我也不會恨他,畢竟是我親手將他推開的,你無需說這話騙我。”
“我親眼所見,”他說道。
原來魔君帶著我離開之後,桑劫全力配合傾陌對抗妖王,沒過多久,妖王便受傷,桑劫見狀,不但沒有趁機將其消滅,反而轉身離去。
可妖王即便受傷,能力也十分強大,絕非傾陌能夠對付,更何況傾陌身上也一直有傷,甚至連逃跑都有些困難,當然對他那麽驕傲的人來說,不可能逃跑。因為以前與妖王交過一次手,傾陌知道拖延時間只會對自己越發不利,於是他便作出了一個同歸於盡的抉擇。
當若錦趕到時,正看到傾陌焚化自身魂魄,賦於劍身,穿入妖王的體內。
只要拖延得足夠久,肯定能等到其他人前來幫忙,可是傾陌沒有考慮這許多,而是選擇了犧牲自己,大概是對我太過寒心了吧,是我逼的他做了這樣的選擇啊。
我記得他說過:只要心不死,他就不會死。
經歷過那麽多戰爭他都沒有死,奈何這次卻選擇了最愚蠢的做法,因為他的心已經死了,被我一點點抹殺的……
聽了他的話,我隻覺得胸口一陣煩悶,剛剛一直不曾注意過的身體,此刻突然變得輕盈無比,我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再來控制自己,一口氣血湧了上來,我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一片迷蒙,直至陷入徹底的黑暗。
我做了一個冗長而瑣碎的夢,夢中是我在人間與曲赭汐相遇相交到最後反目成仇的場景。說來奇怪,再次見到那些畫面,我竟像局外人一般,心中產生不了半絲對他的恨意。
只因我懂了他……
那時的他實在太過沉默,不懂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思,為我做了很多卻從不告訴我。
我才知道他那時看我的眼神是多麽柔和,就像將他一世僅有的溫柔都用在了我身上,而我隻知他太冷,不敢明著注意他太多,所以錯過了他眼中所有的情意。
我看到他會因為我動怒, 因為我歡喜,分明很想將自己的心事告訴我,卻又固執地自己默默承受,卻不願告訴我一句,我怎麽就傻傻地看著他每次默然離去的背影時還要問銷誓一句,“他怎麽了?”
明明知道他是如此淡漠的人,卻能每次在我面前露出外人所不知的一面,我隻知自己身份配不上他,一次次辜負了他所有的好。
我一次次趕他走,是因為我心中有所顧慮,我怕會連累到身邊在乎的人,怎麽就從來沒有為他考慮過,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人,在人間時,我總以為他冷漠寡情,其實那不過是他保護自己的一種表象,他也有自己的為難之處,相信最後他對我動手時,心裡一定比我還要疼,如果不讓自己真真切切地體驗一次,即便不恨他,我也還是不能理解他。
終究,我還是太過自私了,所以我配不上他,他選擇了永遠離開我……
可是我的頓悟是如此晚,晚到他已經等不及聽到我告訴他,我對他也是真心的,即使是曾經滿腔的恨意,都掩藏不住噬骨的愛意。
人生癡悔,莫過於對空訴說滿心相思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