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立於雲層,企圖用招魂曲換回傾陌的魂魄,可是他的魂魄已經消散了,除了自欺欺人外我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些什麽。
三日之後,我換回的不是傾陌,而是小師叔。
他靜靜地站在我身側,聽著招魂曲被我吹了一遍又一遍,終於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他已經不在了。”
聽到這句話,我無力地垂下雙手,這幾天以來眼淚第一次不爭氣地泛濫不停。我伸手抹乾臉上的淚,故做鎮靜地說道,“他從未放棄過我,我也不會再放棄他。”說著我又將簫橫在嘴邊。
“小越,”小師叔一把奪走了我手中的簫,“傾陌回不來了,你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可是……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我說道。
“可他並不想看到你為了他,變成這樣。”
我自嘲地笑了,“怎麽會呢,他做了這麽多就是想看到我心裡有他啊。可是,你從一開始就做到了,為什麽還要離開我呢?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小師叔,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才能找到他,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告訴他,他都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喜歡他。”
“他知道,”小師叔說道,“你跟我走。”說著他帶著我離開。我已經不在乎他會帶我去哪裡了,沒有了傾陌,天下間哪裡不是一樣的呢?
小師叔帶我來到密林之中,這裡是我們成親的地方,也是我們分離的地方。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我卻異常難受,一步都不想踏進去。
小師叔看出了我的為難,並沒有催迫我,只是輕輕說了聲,“進去看看吧。”
除去歷劫,我與他相識的時間並不久,多半也沒有給過他好臉色,只有這個地方,留下了我們最美好的記憶。這是我們成親的地方,我不該抗拒。
屋內一切都沒有改變,還是我離開時的樣子。小師叔說道,“你離開後,傾陌便住在這裡。”說著他推開了他住的房間,裡面被布置的一片鮮紅,亮麗的顏色直刺人心。暗紅的地毯,朱紅的牆壁,高穿暖枕看起來都格外喜慶。
小師叔走了進去,示意我也進去,“他知道你不喜歡這麽亮麗的色彩,可你們成親實在太過簡陋,他覺得虧欠了你,這個房間是他親手為你布置的,留著應景便好。”
他又翻出三本書放到桌上,說道,“這是他為你寫的故事,他說以後如果你在天上感到厭煩了,就帶你去人間過一過凡人的生活,一起體驗人間的舉案齊眉、共偕白首。”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伸手打開其中一本,字跡秀美端正,一筆一畫都霸氣內斂,很符合他的脾性,而讓我完全驚訝地是上面的兩個名字————曲悅、曲赭汐。“他沒有失憶?”
“你怎麽不認為他是恢復了記憶呢?”小師叔說道。
怎麽會,他一直在找皎魄泉水的解藥,難道真讓他找到了?小師叔笑道,“你應該知道你的來歷了吧,”見我點頭,他繼續說道,“你的血正是皎魄泉水的解藥。”
“小師叔,其實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問他。
“並不早。”他笑道,“有些話我早就想告訴你,可是那時你對傾陌的恨意太深,我說了你未必會信,倘若讓你覺得我一心是在幫他,還不如不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他坐了下來,也示意我坐下。
“他第一次開口求我大約是在兩千年前,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那時我爹娘第一次放我走出天虞,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傾陌便看了我第一眼。他與他人不同,生性冷漠的他不會上前搭訕示好,反而匆匆離去去找了小師叔。
傾陌僵著臉,難得的增加了幾分血色,眼神一直遊移不定,緊握著劍的手指也被攢得發白,生生將情犢初開四個字演繹的淋漓盡致。他猶豫許久,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喝了下去,才鼓起勇氣開口,“我看上了一個男子。”
小師叔本來就覺得他今日舉止反常,他上過多次戰場,即便敵方再強大也不見他怕過,今日怎麽就成了這番神情,突然聽到他說出這話,頓悟過來,果然是件難以啟齒的事。不過他也並未當真,從容地嗯了一聲,沒了下文。
傾陌等不來他的話,猛然抬頭看他,“我該如何……追求他?”
小師叔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這是他說的話?看他神情也不像做假,怎麽好好的就看上一個男子了?更何況他自己長得也是不錯的,這仙界還有男子能入得了他的眼?按世間萬物互補原則,他能想到的最差的結果也是傾陌會看上一個極醜的女子。於是他好奇地問道,“那個人是誰?”
“我從未見過此人,不過見他從西方天虞而來,應該是天虞山大公子,對了,他叫什麽來著?”
小師叔表情狠狠抽了一下,原來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不確定地問道,“四仙山一共有兩個弟子從來未曾露面,你確定他是天虞山虞越,不是南禺山南宮廷?”
“原來他叫虞越,”傾陌低聲呢喃了一句,嘴角上挑,“我是不是應該去下聘禮?”
小師叔正倒茶的手一抖,硬生生將茶壺蓋抖到了地上,碎了開來。他怕傾陌又說出什麽驚人的話,隻好不再碰任何東西,說道,“先不急。他從出生都未出過天虞,不知道無睚師兄是為何意,我先去打聽打聽情況。”
小師叔後來去了天虞見到我之後,一個勁地誇我皮相好,還堅持想收我為徒,那時我不解,原來是為他侄子打算呢。
不過我爹娘知道他與傾陌走得近,從來不讓他帶我出天虞,甚至當他在我面前提到傾陌時,毫不避諱地對他各種指責,硬是讓他察覺到他們反對我見傾陌的決心。
小師叔見我不可能與傾陌見面,一時也猶豫了,或許傾陌見到的那人不是我。於是他回去找到傾陌,帶著他去了菩提聖使那裡,結果顯而易見,傾陌的菩提果確實已經落了。
“無睚師兄似乎對你很有意見,你惹到他了?”小師叔問道。
“此話何意?”
“他對你很有意見,也可能僅僅對你見虞越很有意見,”小師叔說著,打量了他兩眼,“難道他們早就看出你對男子感興趣?那防著你也算正常。”
傾陌讓他說得臉色煞紅,別開臉去,說道,“我去找他。”
“這位仙友莫急,”菩提聖使攔住了傾陌的道路,他見傾陌不解地看著他,便笑著帶他走到我的菩提果處,說道,“緣分未到,見了也是枉然。”
傾陌也猶豫了,“他的緣分……會是我嗎?”
“以後是不是不好說,但是你若一定要在他緣分未到時見他,那個人一定不會是你。”
“他未曾經歷過情愛之事,聖使不要欺騙他,”小師叔說道,“我可聽說過日久生情這個詞,難道緣分都一定是在第一眼嗎?”
“那其中經歷了多少劫數你可知道?”聖使一句話堵得小師叔無言以對,“又有多少人未能度過那些劫。是緣是劫,可全在你一念之間。”
“聖使的意思,我與他之間有緣?”傾陌的臉上露出喜色。
聖使並沒有給他肯定或者否定,只是將他的菩提果放到了我的旁邊,說道,“那就看你如何做了。”
後來傾陌真的就沒有主動去見我,這也是兩千年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原因之一,他一直在暗處注視著我,有時忍不住會裝作路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只是為了我的余光能夠瞥到他。
而這兩千年內,他的菩提果總是掉落,菩提聖使費了很大的勁才讓他的菩提果與我的同時蒂落,卻不料滄澄的也在那一天落了。
菩提果未落前,聖使也找過他,告訴他我在人間的劫是一場情劫,暗指讓他抓住機會,我不明白為何聖使會這樣幫助他,現在才知道當我還是皎魄時,他就已經知道了我的緣分是傾陌。
“傾陌為了能與你一道下凡歷劫,便挑起了與南海惡鮫的一戰,果真讓他如願了。”
“當他知道能與你一道歷劫時,你不能想象他有多開心,我還從未見過他會將自己的心思流露在外,那幾日他天天都會不自覺地笑出聲……”
傾陌是仙界出了名的冷漠無情,一般向他示好的人還未靠近他三步便被他的氣場凍結在外,或者是他的人影一閃便消失不見。
可他一再糾纏在我周圍,我便以為那些傳言皆是謠傳,不過是他為了引人注意使出的手段,就連他自己也說過,他在仙界的美名確實有很多是自己傳出去的,目的只是為了能引起我的注意。可誰知那時我隻當自己也是男子,即便對他好奇,但也提不起興趣。
小師叔實在看不過去他的魔怔樣,便開口提醒了一句,“凡間男子無數,她可未必就能看上你。”
傾陌看著不以為意,其實是勢在必得,“那就有勞小叔父相助了。”
“如何相助?”
“把他送到我身邊。”
就這麽簡單?那也未必兩個人就能看對眼吧,要知道歷劫時所有的記憶都要被封。小師叔知道傾陌求他做事定然不會容易,便開口問道,“只需如此?”
“倘若我對他人動心,煩勞小叔父殺了我。”
這可真是個殘忍的要求,小師叔驚了片刻,並不讚成他這做法,“如此你這劫可就白歷了。”
傾陌不置可否,“小叔父可不要忘了,我這劫的原本目的。”
小師叔搖頭歎息一句,“如果她對別人動了心呢?”
“同樣殺了我,”傾陌的話讓小師叔的眼皮跳了幾跳,又聽他霸氣地說道,“我會將人搶回來。”
小師叔已經算計好如何讓我和傾陌相遇,卻不料我父母托他照顧我,而我又膽子太小,向他詢問一個好去處,原本是一個計策,結果被他實施的順理成章,就連我爹娘都以為我見到傾陌不過是巧合,所以我也從來不曾想過這是他在這其中起的作用有多大。
只是其中的變數便是滄澄也追到了凡間,或許是上天被其癡心感動,竟成全了她和傾陌,小師叔回到天上便被我爹娘一氣之下關了起來,也未能幫到我們。
至於回到天上之後,傾陌為何會喝了皎魄泉水,小師叔說此事或許與滄澄有關。
“小越,如果我瞞了你什麽,你不要怪我,因為我不希望你再因以前的事而自責。”小師叔臨走前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我本以為他是因為瞞了我這麽久才說的,卻不知道他還有話未曾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