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頭回憶錄 ()”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心結(四)

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伊娃都在和吉莉安分享這一百小時的夢境。

夢裡，伊娃經歷了足足三億五千萬年的時光，從一個魔法宇宙的誕生，一直到魔法宇宙意外毀滅，連熱寂的機會都沒有……

伊娃本人對劇本還算滿意，不斷向吉莉安推薦這個夢境。

四億年之後，吉莉安的假期來了。

伊娃在在五萬年前就一直推薦她試試自己的夢境，或者綜合一下其他人的夢境。

不料，吉莉安又選擇了隨隨機夢境。

雖然光球指揮官的建議也是最好不要隨機，吉莉安還是堅持，並表示:“指揮官你可以幫我做選擇，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隨機。”

很快，她進入了夢鄉。

五個小時後，她就醒了。

伊娃詢問夢境，她很是平淡的說:“我進入了宇宙剛誕生不到兩百億年的世界，在一個科技非常落後的星球上，成了一個普通人，那裡的人沒有逃脫自然進化的生理桎梏，連疾病都不能完全治療，剛剛開始探索星球之外的空間，還不能大規模離開星球，生產力，能源利用率都極其低下……最後，我活到了一百五十歲，自然死亡。”

“一百五十歲?”伊娃對這個壽命很是失望，“不過，比二十八歲好多了。”

“什麽?”吉莉安早已忘卻了魔法世界的記憶，聽到這個，有些奇怪，“什麽二十八歲?難道是，我上一次的夢境?對了，能告訴我一些關於那次夢境的事情嗎?”

“不是，不要問這個了！”伊娃說，“告訴我你夢境裡的事情吧，我對上古時代的科技很感興趣……”

吉莉安不再糾結於二十八歲的事情，繼續說道:“那個世界雖然落後，但宇宙還處在膨脹期，我想，用不了一千年，他們就能進入宇宙開發時代，很叫人羨慕，可惜我死的時候還沒有發明意識轉移，還受限於自然規律，只能通過簡單的體細胞培植和替換……”

“好原始……”伊娃說，“那他們精神應該很貧乏吧?”

吉莉安搖頭:“物質的相對貧乏，卻帶給了他們更多的精神追求，他們的娛樂享受非常之多，甚至於會把生活中所需的能量中的大部分都用來精神享受，他們本來對宇宙能量的運用就很低效，連基礎的質能轉換利用率都不到百分之一，原始的生物能化學能，都在百分之五十上下，低的不到百分之一，高的也不超過百分之七十，有時候卻會將一半以上的能量都用於精神享受。”

“好奢侈！”伊娃低呼，“不愧是宇宙初期，就算是我夢裡的魔法世界都比他們高明得多！”

“他們的精神世界比魔法世界豐富，擁有者很多與生產生存無關的藝術形式，例如音樂舞蹈繪畫運動格鬥遊戲戲劇電影都成為了一些人用以謀生的事業……”吉莉安說，“雖然這些在你說的魔法世界裡也有，但只是少數，而在我的夢境裡，這樣的人比例相當大，他們認為物質和精神是相對平等的，為了保持平衡，他們甚至不覺得自己在浪費宇宙的能量。”

伊娃笑著說:“真是神奇，要不，下一次我的夢境也去那裡看看?”

“我建議你定製一個科技更發達一點點的時間節點，這樣你能活得更久，更能充分的體驗他們的生活，感受那種肆意浪費能量的感覺。”吉莉安說，“不得不說，他們雖然落後，靈魂卻很淳樸浪漫，不夠理性，也不關心未來的終結……”

經歷夢境和對夢境的討論，成了守陵員們精神生活的大部分，

一場歷時幾十上百小時的夢境，時間容量從百千年到億萬年不等，是守陵員們今後討論不休，反覆斟酌分析劇情的談資。不過，再長的劇情，到了日常生活中，連續討論千百年也會膩味，所以，守陵員之間也會偶爾地交流。

時間，依舊在流逝。

六億年後，伊娃的假期來了。

四億年後，吉莉安的假期又來了。

如此，她們之間不斷交流，分享了更多稀奇古怪、曲折離奇、宏大漫長的夢境，但生活依舊是平靜平淡，漸漸趨於死寂……

期間，也有幾個守陵員在夢境中又碰到了意外事件，陷入沉默或者瘋狂。

一個長發女性變得沉默抑鬱，試圖在指揮官管控不到的死角，用自己的頭髮自縊。

一個留著蓬松卷發的男性陷入瘋狂，大喊著要毀掉星陵，讓宇宙再也無法進入下一個輪回。

吉莉安對他們的夢境產生了好奇，但指揮官在詢問其余所有守陵員之後，修改了一些規矩條目，整個星陵之中再也沒有死角，而且這些夢境也成了機密，同時，今後所有人的休假都不得選擇隨機夢境。

最後的最後，整個星陵迎來了宇宙的終結。

最後一億年，所有守陵員統一開會決定，逐步將自己也放入黑色玻璃管中。

經過討論、辯論和測試之後，守陵員們一個個成了玻璃管理的螢火蟲，最終只剩下吉莉安和伊娃，當然還有指揮官。

“真不放心把你留在最後。”伊娃說，“所以，我想讓我來做最後一個。”

“我們用隨機的方式來決定吧。”吉莉安說。

“你還忘不了隨機?”伊娃更是擔心。

“不，只是一種很原始的遊戲，我在四次夢境裡都見過，就連原始的剛開始創造工具的生物都會。”吉莉安說，“這種遊戲叫做，石頭剪刀布。”

“那是什麽?”伊娃好奇地問。

“簡單的三元博弈，”吉莉安做了幾個手勢，“石頭克制剪刀，剪刀克制布，布又克制石頭，簡單的工具中抽象出了砸破、剪碎、包圍三種概念，我們各自準備自己想要出示的手勢，在完全不知道對方決策的情況下決定，然後同時出示給對方。”

“好像在夢裡見過……”伊娃說，“好吧，用這麽原始的方式決定我們的命運！”

“我們的命運早就決定了。”吉莉安說。

隨後，兩人由指揮官做裁判，開始石頭剪刀布的遊戲。

隻一次。

吉莉安出了布，而伊娃出的是石頭。

“我贏了。”吉莉安很是平靜地說。

伊娃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不久之後，伊娃也成了玻璃管裡的螢火蟲，將會一直在夢境裡待到宇宙終結。

這個時候，熱寂終結還有最後一萬年。

“你作弊了。”指揮官對吉莉安說。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她?”吉莉安說，“其實，這個遊戲有不同規則，比如三局兩勝……”

“根據我的觀察，自從給你刪除掉一段危險記憶之後，你的狀態就是所有守陵員之中最穩定的。”管理員說，“所以，我其實傾向於選你做最後一個守陵員。”

最後一百年，整個星陵的能量供應急劇減少，除了管理室，很多地方的燈光都暗了下去。

整個星陵之中，除了那些瓶中螢火蟲和控制室，就只有吉莉安生活和巡視的地方保留著照明。

最後一年，吉莉安忽然說:“在我也沉眠之前，能不能把那段記憶還給我?”

“那段記憶給整個星陵造成威脅的可能性不為零，”指揮官說，“有七十二萬億分之一的可能會毀掉整個重啟宇宙的計劃。 ”

“那麽，能不能在我沉睡之後還給我?”吉莉安說。

“這倒是可以，”指揮官說，“我建議在熱寂前最後一秒還給你，這一秒種，你可以在夢境裡體會大約五十年的時間。”

熱寂並不是整個宇宙一瞬間的事情，宇宙中絕大部分的空間已經熱寂，星陵作為最後的熱源，能量的輻射圈也在逐漸縮小，整個星陵的熱寂，其實不過是幾秒鍾的事情。

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小時，吉莉安的身體被指揮官用無限接近百分之百的轉化率轉成了能量，而她的靈魂被裝進了黑色玻璃管。

最後一秒，二十八年的記憶被還給了吉莉安。

一秒鍾後，整個星陵，整個宇宙，都陷入了絕對零度的死寂之中。

沒有聲光電波，連冰凍都不足以形容的，沒有“溫度”可言的宇宙，在最後一秒的最後幾個毫秒微秒絲秒忽秒……飛秒之中，產生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波動。

這一絲波動沒有隨著熱寂消失，而是，以一種極其微弱的力量，像推動多米諾骨牌的第一枚一樣，擴散開來。

整個宇宙，開始收縮。

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吉莉安的靈魂，已經在這一秒鍾之內度過了五十年的時光……

塵封了一百億年的記憶，再度重演，甚至還多了二十二年。

這二十二年，吉莉安以桑塔斯居民的身份，參與到了對抗龍族的戰爭中，卻在龍族大軍到來的二十多年前，死在一次和龍族中層真龍的偶遇之中。

一切，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