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兩百多騎兵,郗鑒的三千余卒一古腦兒的衝向了麥田。
“不好!”
突然之間,郗鑒神色大變!
他那些軍卒,自打進了麥田之後,並未追趕丁壯,而是就地收割起了麥子!
這在常人眼裡很難理解,麥子值幾個錢,至於冒犯軍令去收割麽?不過荀虎看的很準,郗鑒的兵實在太餓了,哪怕得了沈充借貸,但沈充自己還要養著數萬軍民,補給全部來自於江東,後勤壓力奇大,在與徐龕之戰中又過度消耗,根本沒有太多的糧食支援郗鑒。
只能勉強讓郗鑒的人手吃個三四分飽,說句不中聽的話,從去冬至今,鄒山上鮮有人能吃飽,大部分是吊著不餓死而己。
況且郗鑒軍是流民軍,沒什麽紀律,又或多或少的清楚自己被驅趕為了先登送死,怨氣盈胸,這一下看到了糧食,哪還管那麽多,先吃個飽再說。
生麥子一擼一把,往嘴裡塞,嘎吱嘎吱咀嚼一陣,就這樣咽下去,分明是餓到了極至。
“怎會如此,速催兵卒進擊!”
郗鑒面色不悅,向左右道。
他麾下的幾個流民帥都騎著馬,並未入田,臉色也是難看之極,心頭悄然爬上了一絲不妙。
由於郗鑒越發窮困,承諾的帶領大家去往江東也久久不兌現,幾個兵頭漸漸有了異心,畢竟投奔郗鑒,就是投奔郗鑒的名聲,指望郗鑒憑著兗州八伯的人望,帶著大家過日子,是因利而合,並不是以道同,以義合。
可好日子久久不至,大把的投資砸出去,不僅回報看不到,資產還日益縮小,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郗鑒忽悠。
再加上郗鑒被沈充逼迫作為先登,形同於重創了郗鑒的名望,兵頭不有些想法才叫怪了,只是讓他們大驚的是,手下的兵卒也有了異心,今天這種行為在以往是不敢想象的,將令幾乎失去了作用。
這就是一層層的結構,郗鑒的根基自於手下的流民帥,而流民帥的根基來自於各自的流民,如果流民生出了反意,基礎崩潰,那麽上至郗鑒,下至流民帥全部要打落凡塵。
“上去,上去!”
“再有敢停留半步者,斬!”
兵頭們領著有限的騎兵,策馬上前,厲聲催促。
到底余威尚存,兵卒們不情不願的往前,只是民夫丁壯早跑光了,諾大的麥田中,麥浪滾滾,不見半個人影,隻余陣陣麥香撩撥著人的腸胃,於是兵卒們又開始四處就食。
這在別人眼裡,就是進展緩慢,磨洋工。
蘇峻親自領軍前來,望著前方,呵呵一笑:“郗公倒也有了戒備,可是未開戰便已各懷異心,難道要重蹈與徐龕之戰的覆轍?“
劉遐冷聲道:”郗公那數千人無關大局,主力還在於你我和沈士居,若是任由郗公磨蹭下去,恐怕會給那楊彥之各個擊破的機會,應速向沈士居傳訊,你我各方全力攻打,莫再保留!“
蘇峻遲疑道:”拖延時間有利於我等,畢竟尚有郯城鄉豪作亂,若郯城被破,他必軍心不穩,我軍再四面進擊,既破去此子,又可減少損失。”
劉遐擺了擺手:“你沒見過楊彥之,太樂觀了,此子自出道以來,歷大小戰未曾一敗,老夫觀之久矣,此子最擅長把水攪混,混水摸魚,在混亂中漸漸壯大。
今次我方裡應外合,看似擁有絕對實力輾壓此子,但安知此子不另作布置?因此絕不可把希望寄托與郯城鄉豪,應趁著楊彥之分兵之機,合力猛攻,暫時放下郯城,先勝一陣,若是郯城再勝,那是錦上添花,若是郯城敗了,
你我亦不至於陷入絕境。“韓晃想想也是,與徐龕之戰,不就是楊彥混水摸魚麽,摸到了最大好處,除了候禮和蔡豹,各家損失慘重,於是急拱手:”將軍,劉公言之有理啊!“
“也罷!”
蘇峻也是果決之輩,立刻遣出兩名親衛去向沈充通報。
兩軍距離並不遠,騎兵轉瞬即至,聽得來報,沈充與錢鳳均是凝眉不語,似在斟酌個中利害。
不片刻,錢鳳拱手道:“士居兄,還未開戰,郗公便出工不出力,若是戰起,那還了得?確是我等過於樂觀了,應如劉正長言,不計代價發起猛攻,縱是有所損失,只要破去郯城,一切皆值。”
“嗯~~”
沈充捋須,大喝一聲:“全軍進擊,凡有擅自後退者,斬!”
“嗚嗚嗚~~”
沈充軍中吹響了號角。
蘇峻和劉遐兩軍也相繼號角鳴響,三軍加快了行進速度。
郗鑒回頭看去,目中頗為驚訝。
陳珍冷冷一笑:“沈士居倒算是識時務,否則勾心鬥角,還談何破敵,郗公,眼下應速召回軍士,與之協同進軍!”
郗鑒點點頭。
”咣咣咣~~“
陣中鑼聲大起,這是撤退的鑼聲,前方的軍士對這聲音並不排斥,只是在後退的同時,一把把的捋著麥子,凡是身上有口袋的地方,都盡量裝滿。
沒辦法了,太餓了!
楊彥等人也是大愕,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荀虎拱手道:”將軍,必是沈充觀郗鑒所為,意識到了危險,被迫不計代價來攻我軍,不如遣輕騎追殺郗鑒,或能仗著潰兵一舉衝破沈充陣勢,大破之!“
楊彥望向前方,許久,問道:”你說徐龕在做什麽?“
”徐龕?“
荀虎面色一變:”不錯,如此大事,徐龕不可能不有所準備,說不定已伏兵一側,趁兩軍激戰之時殺出,收取最大勝果,末將明白了,難怪將軍要伏下兩支奇兵。”
楊彥點點頭道:“明面上的敵手並不可怕,哪怕沈充倍數於我,我軍以強弓硬弩拒之,未到彈盡糧絕,料他難以寸進半步,但徐龕不同,部下本就驍勇善戰,再伏於一旁,突然殺出,當能對戰局起決定性影響,所以我軍應保持高度警惕,傳令,布陣防禦!”
隨軍過來的百來輛大車結成車陣,弓弩手伏於陣後,床弩插於車陣之間,往後是步卒,騎兵布於兩側。
漸漸地,四支軍陣踏著麥田,出現在了視線當中,看著沉甸甸的麥子被踩踏入泥土,別說其他人,連楊彥都有些心疼。
約在三百來步外,各軍陸續止住,沈充、蘇峻、劉遐和郗鑒帶數十騎緩緩馳出,沈充放聲喚道:“楊府君可在?”
楊彥給荀虎打了個眼色, 荀虎偷偷著人以床弩瞄向前方,便帶著數騎,稍稍策馬上前,拱手問道:“沈府君糾集眾軍圍攻於我,楊某自認並無得罪之處,莫非諸位不怕朝庭法紀?“
被楊彥算計一事大家心知肚名,但不能當面說。
沈充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微微一笑:‘身為晉臣,自當遵朝庭法紀,沈某日前接到郯城鄉人血書,告你凌虐鄉人,掠其家財,懇求我主持公義,想我等諸城皆處於淮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故沈某告之郗公、正長兄與蘇將軍,眾皆義憤填膺,率軍來為郯城鄉人主持公道!“
“楊彥之!”
劉遐按耐不住,厲喝道:“你若自縛出降,我等把你送往建康受朝庭裁處,或可免去一死,否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哈~~”
楊彥仰天笑著,一一看了過去,最終目光定在了蘇峻身上,問道:“請問可是蘇將軍?”
“正是!”
蘇峻拱手。
楊彥又問道:“你我有何怨仇?”
蘇峻淡淡道:“若是楊府君退出淮泗口,蘇某立刻離去,絕不食言。”
楊彥點點頭:“也罷,那就手底下見真章!”說完,調撥馬頭向陣中馳去。
蘇峻在背後幽幽道:“楊府君,郯城諸鄉豪忍你久矣,與沈府君約定,今日於城中起事,某勸你一句,做人還是要適可為止,免得吃不下撐著。”
楊彥猛一揮手:“放箭!”
“繃繃繃!”
十支粗大的三尺巨箭由陣中疾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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