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聲傳到了城頭,石勒氣的臉色發青,叫老子饒命?你娘的有沒有搞錯?他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曾引以為豪的大趙勇士。
這也是他沒有經歷過冰河邊那恐怖的一幕,才沒法理解俘虜們的心境變化,當時要麽掉河裡凍死,要麽被明軍殺死,身處於絕境之下,心靈崩潰了,什麽傲氣傲骨,全拋到了腦後,只要能活著,別說跪地求饒,就是驅趕當先登攻城,都趨之若鶩。
“二!”
“一!”
荀虎停頓了片刻,見石勒沒反應,於是繼續數,當一字脫口,楊彥道:“殺!”
明軍將士高高舉起大刀斧頭,俘虜們也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城頭突然傳來一聲喝止:“刀下留人!”
楊彥抬頭看去,幾名道人探出了光溜溜的腦袋,其中一人單手合什,喚道:“阿彌陀佛,貧道帛屍梨密多羅,來自於龜滋,與佛圖澄誼屬同鄉,見過明王。”
楊彥眉頭一皺。
此人在歷史上倒有些名聲,原是龜茲國太子,讓位給其弟,自己拜入佛門,永嘉年間,由龜茲遊歷至中土,於建康受到了王導和王敦的稱讚,庾亮、謝琨、桓彝、卞壺等名士也與他情趣相投,頗有來往,稱之為吉友,後北上雲遊,又於襄國受石勒禮敬。
楊彥淡淡道:“原來是吉友道人,不知所為何事?”
“阿彌陀佛,明王客氣了!”
帛屍梨密多羅宣了聲佛號,便道:“與樂曰慈,拔苦曰悲,四無量心中之二無量也,智度論二十七曰:大慈與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一切聲聞、緣覺、菩薩、諸佛如來,所有善根,慈為根本,佛心者,大慈悲是,以無緣慈攝諸眾生,又,慈悲為萬善之基本、眾德之伏藏!
貧道聽聞佛圖澄師徒受明王信重,頗為欣喜,又知明王對佛經義理多有精研,且施仁政,輕徭賦,實乃持哀湣之念以憐物之謂,既如此,何必斬殺俘囚?”
楊彥冷冷一笑,打量向帛屍梨密多羅,原來是為石勒作說客啊。
“阿彌陀佛~~”
帛屍梨密多羅又喧了聲佛號,低眉順眼,滿面慈悲。
楊彥突然放聲吟道:“心中鳥獸追,夢裡欲魂飛,歲月日往複,風雲雨來回,錯誤誰都犯,感情人莫違,道德天天講,無暇念慈悲!”
“這……”
城上的道人們面面相覦,這首詩雖是粗俗,意思卻很淺顯,擺明了不會手下留情。
帛屍梨密多羅搖頭歎道:“慈悲之要,全身為重,上天有好生之德,明王何必造下無邊殺孽?”
“哈哈哈哈~~”
楊彥仰天大笑:“你既與孤講慈悲,那好,孤問你,石勒於寧平城屠東海王諸子及文武官吏十余萬,可曾講慈悲?於河北奴役晉人,待之如豬犬,他的慈悲何在?其放縱石虎每破城必屠之,為何不講慈悲?你等既為大德道人,不僅不以佛法渡化其凶戾之氣,反受其奉養、錦衣玉食、助紂為虐之時,心中可有慈悲?”
“這……”
帛屍梨密多羅無言以對,現出了愧色。
楊彥暗暗點了點頭,知廉恥,說明還是有人性的,不禁聲音放緩了些,又道:“石氏佞佛,對大德道人禮遇有加,而你等投桃報李,對石氏苛政歌功頌德,互取所需,孤聞,當年釋迦棄王位深入民間體味疾苦,終得大道,莫非吉友道人忘了釋迦立沙門之本意?爾等自絕於百姓,攀交權貴豈能往生極樂?
今日孤不與你辯佛,看在佛圖澄的面上,城破之日,孤也不難為你,隻望你能真正潛心修佛,成就無上果位。”
“阿彌陀佛,托明王吉言。”
帛屍梨密多羅喧了聲佛號,徐徐退後。
又一名僧人上前兩步,施禮道:“貧道竺法和,參見明王,所謂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當日羯人亦是受盡凌辱壓迫,如今不過是手段稍有過激而已,若明王肯將心比心,當能理解,現明王大獲全勝,何必趕盡殺絕?貧道可代趙王作個主,若明王手下留情,河北各處十余萬羯人退出中土,永生永世不與明國為敵,若違此諾,天誅地滅!”
楊彥頓時眉頭一皺,講完慈悲又來講因果,有完沒完了?
竺法和也是佛圖澄的弟子,四十來歲,身材高大,面目慈悲,渾身散發出一股慈祥莊重的氣勢,縱然身著粗布迦衣也不能遮掩半分。
楊彥不悅道:“你沙門摻和什麽勁?莫非料定孤不敢殺你?”
竺法和道:“阿彌陀佛,以諸欲因緣,墜墮三惡道,輪回六趣中,備受諸苦毒,生亦何如?死亦何如?”
楊彥覺得,沒法交流了。
見楊彥有些愣神,竺法和又問道:“佛亦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羯人自有可憐之處,明王何不給其改過自新的機會?”
“哈哈哈哈~~”
楊彥怒極而笑:“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有楚霸王前車之鑒,孤怎能為後世子孫遺下禍患?其實道人所言也不是全無道理,羯人曾與匈奴人為奴,匈奴南遷,帶來大量羯人,因其老實勤懇,晉室王公紛紛蓄養,動輒打殺,羯人故舉兵反抗,勉強算得上情有可原。
但冤有頭,債有主,河北百姓何其無辜?羯人造下的滔天罪孽豈是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能抹煞?人要為自已的惡行負責,血債必須血償,傳令,但凡河北各郡縣太守縣令長,有殺羯獻降者,繼往不究!”
頓時,石勒與城頭城下的羯人的目中透出了徹底的絕望。
楊彥冷冷一掃,喝道:“斬!”
一萬余名將士同時舉刀揮斧,狠狠照頭砍下!
那雪亮的刀光,令陽光都黯然失色,一萬多道血柱衝天而起,一萬多顆頭顱滾滾落地,一萬多具無頭屍跌落雪地。
楊彥不清楚什麽是冤魂不散,不過在人頭落地的那一刹,他感覺到周圍的溫度有一瞬間的驟然下降,竟然帶來了一種刺骨的寒意。
‘呵,向老子索命?老子身後站著整個華夏民族,豈是你小小羯人所能撼動?’
楊彥不屑的冷冷一笑,可這時,有尼瑪尼瑪嗡嗡嗡嗡的頌經聲傳來,城頭道人們合什垂首,微閉雙目,現場做起了超度!
楊彥大怒,超渡羯人?羯人該入畜生道啊,於是給荀虎打了個手勢,荀虎會意的放聲大喊:“羯賊伏誅,天地開顏,妖氣盡掃,北國迎新!”
這一起頭,由千牛衛開始,全軍上下,包括羌氐全都跟著齊聲呐喊,聲威震天,完全蓋住了城頭的超渡聲。
經文再也念不下去了,道人們紛紛閉上嘴巴,滿臉無奈,石勒急怒攻心,撲哧一聲,一口心頭血狂噴而出!
“大王!”
“大王!”
左右連忙扶住。
石勒面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竟似蒼老了十余歲,卻是強行推開侍從,擺了擺手:“孤不礙事,咱們回去,明軍暫時不會攻城,橫豎都是死,在明軍主力到達之前,先把城裡的雜人全都殺了!”
說完,便踉踉蹌蹌的向回走,侍從們緊緊跟了上前。
以竺法和與帛屍梨密多羅為首的道人卻是相視一眼,喚道:”諸位將軍請留步!“
“何事?”
幾名本打算跟著石勒下城的將領頓住身形,遲疑的問道。
“阿彌陀佛~~”
竺法和輕喧佛號:“明軍圍城,已斷了北逃之路,不知諸位可曾想過死裡求活?”
幾人眉頭皺了皺,其中一人道:“若有活路,誰不想活?可明王在下面說的清清楚楚,又當眾殺俘,怎肯給我等留條活路?”
竺法和道:“諸位將軍原是衛城守軍,未曾參與對明軍作戰,又因長期駐守衛城,並無大惡在身,若是立了功,或可得明王特赦,既便希望渺茫,但是不試一下又怎知道?”
帛屍梨密多羅也勸道:“劉曜論起作惡,並不遜於趙主,明王連劉曜及其下屬都能赦免,為何獨不放過趙主?據貧道想來,還是與寧平城之戰有關,明王因其越府出身,必以趙主頭顱平息江東士人怨恨,諸位將軍何苦為之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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