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之前,王彪之擺了王坦之一道那樣。
王坦之反過來,也擺了他一道。
而且,王坦之還做得更絕。
王彪之進言,是讓王坦之前去桓溫軍中,勸止桓溫繼續領兵往都城進發。
而王坦之,則是直接讓王彪之去罵桓溫一頓。
勸止和漫罵,那種方式更為激烈?
那種方式,更容易讓桓溫發怒,從而害人性命?
很顯然,是漫罵!
王彪之可謂是深受其害,同時他也了解到了這個和郗超齊名,一樣聞名江東的王文度,究竟是如何‘獨步天下’的!
很顯然,和父親王述相比,年輕一些的王文度,更難對付一點。
因為年輕,所以氣盛。
王坦之不會像他父親那樣,早已經被世俗磨得圓滑了性子,從而可以選擇忍讓與退避。
遇到這種發難,王坦之他會直接懟回去!
如此一來,王彪之自然不敢再發難了。
只不過,他堂堂琅琊王氏家族鼎力之人,卻被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人壓了一籌,心中始終鬱悶。
可惜的是,不論王彪之心中如何不忿,這一次他卻是實實在在輸了。
要不然,王彪之便只有應命,前往桓溫軍中,喝退西府兵。
或者,王彪之也可以拿出他的魄力來,請求王坦之隨行,與王坦之玉石俱焚。
我死了,你也別想好活!
但是很顯然,二人之間還沒有到這種地步。
王彪之朗聲道:“兵臨城下,若是喝退,恐將適得其反!”
聲音雖然很大,不過底氣卻稍顯不足,而且語氣也軟了下來,還不時用目光向王坦之示意。
這一仗,就算我王彪之輸了,你也別太過分!
王坦之釋然,進言道:“桓溫領兵進逼都城,只怕是已然知曉了一切,若是勸止,恐怕也難!”
司馬昱鬱悶了,這兩個人一下說應該派人勸止和喝退,一下又好像商量好似的,都說不能這樣做,那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這樣議論朝政,國家軍務,其實也是東晉王朝的一個縮影。
朝中士族高門勢力錯綜複雜,雖然官僚都是身居高位,一樣作為晉室的臣子,然而這些人卻並不齊心,相反還明爭暗鬥。
結果,便導致政令頗多糾紛,甚至還直接影響到最終的決策。
比如現在,司馬昱便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便問陸始:“五兵尚書以為當如何?”
陸始答道:“侍中與丹陽尹之言,皆善也!”
這樣的回應,顯然不是司馬昱要的。
他問的,不是王彪之和王坦之二人的話是否正確,而是眼下應該怎麽辦!
司馬昱急了,語氣憤然急促地問道:“難道眾卿,都束手無策?”
這時候,突然有人在庭外高聲道:“某有一策,可獻於會稽王!”
聽到這聲音,眾人都是一愣。
郗超?
他……
他怎麽來了?
他會有好計策,會獻給會稽王?
眾人紛紛側目,司馬昱正沒有主意,便道:“何人在外喧嘩?”
郗超被人領了進來,拜見。
“原來是郗掾!”司馬昱也有些奇怪,郗超出自西府,現在他們商量的卻是如何阻止西府,那郗超他來幹什麽?
隻好不動聲色,聽聽郗超怎麽說了。
郗超得到賜坐,便與其他人一樣坐下,這才朗聲說道:“桓將軍領兵前來都城,
不合禮製,臣願與王侍中以及丹陽尹一道,前往軍中勸止!” 到了郗超這裡,話題又繞回來了,還是之前的方法。
只不過,郗超卻要求王彪之和王坦之隨他一起前往,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
司馬昱便問道:“郗掾何意?”
郗超答曰:“忠君之事耳!”
我是為皇帝,為晉室辦事!
這就是郗超的回答……
然而,這樣的回答,又有幾分可信度呢?
司馬昱想了想,便揮揮手說道:“眾卿且退下。”
有郗超在,今天恐怕是什麽事情都議論不成了。
讓大家都散去,司馬昱隻留下郗超和王彪之、王坦之,然後問道:“兩位王卿,郗掾之策,意下如何?”
王彪之與王坦之對視一眼,二人的目光一觸即分。
王彪之心中,很不想去桓溫軍中。
因為現在這個時候,非常敏感。
雖然宮中一直很主意保密,不讓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門閥制度之下,偌大的皇宮又豈沒有漏風的牆?
不止是王彪之,只怕王坦之也知道了。
甚至,不在建康的桓溫,心中也一清二楚。
皇帝,已經不行了!
而且,皇帝還沒有子嗣。
在這個為妙的時刻,權臣進逼都城,代表什麽?
改朝換代,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真是這種最壞的結果,那麽改朝換代,便需要一個借口,或者理由。
說不準,這一次跟隨郗超前往桓溫軍中,就會中了桓溫的圈套!
所以王彪之很猶豫,王坦之卻看了看郗超,然後臉色逐漸堅定,目光也堅毅起來,躬身道:“殿下,臣願意與郗掾一行!”
三個人裡面,郗超不用表態,因為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他要求的。
剩下王彪之和王坦之,這兩個之中,王坦之似乎已經豁出去了,表示願意前往桓溫軍中勸說。
那麽,王彪之怎麽辦?
這個時候,他就算再貪生怕死不敢去桓溫軍中,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
因為他若是退步,將來傳出去就會遭人恥笑。
恐怕第一個看不起他的,就是會稽王司馬昱!
司馬昱點點頭,這才問道:“郗掾,勸說桓將軍退兵,可有把握?”
郗超答道:“若只是勸說西府兵不進駐建康,下臣自有十足把握!但若是,要勸桓將軍離開都城,恐怕是萬難……”
歎了口氣,司馬昱也知道當前的形勢,徐州、兗州還有豫州的兵馬,都北上伐燕,剩下揚州的兵馬還四處分散在權臣士族的手中,這個時候若是公開與西府翻臉,恐怕沒有人會支持王室。
所以,司馬昱只能選擇妥協,他好似瞬間蒼老了幾歲的樣子,望著郗超三人悠悠地說道:“但願果真如郗掾所言,不至禍患難容!”
說罷,司馬昱退入了內室,頗具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