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左邊是王彪之,右邊是王坦之。
三人並肩出了會稽王府,走到歧路之時,便行禮作別。
這時候,王彪之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郗掾,且留步!”
郗超問道:“王侍中可是有事?”
“且移步寒舍,如何?”王彪之邀請道:“既然殿下命我等一同前往桓將軍處,我等也該商議一番才是!”
其實,王彪之是想弄清楚郗超這樣做的用意。
作為西府謀主,郗超為什麽要為朝廷勸止桓溫呢?
郗超心中自然如明鏡一般,微笑頷首,伸手道:“既然如此,王侍中便請前面帶路。”
王彪之請郗超過府,雖然沒有請王坦之,可王坦之作為執行任務的三人之一,自然不能單獨離去,便也讓仆人軀著牛車跟上。
到了王彪之第宅,三人分賓主落座,呈品字形,王彪之局主位,他的官位也最高,東晉時期的侍中乃是宰相的副職,位列三品。
所以王彪之坐在主位,實至名歸。
讓仆人上了些菜肴與美酒,又喝退等待服侍的仆人,王彪之敬了兩人一杯,當杯子都放下的時候,王彪之望著郗超問道:“敢問郗掾,為何如此這般?”
郗超答曰:“王侍中乃是問今日某為會稽王獻策之事,其實超不過是希望以和為貴,不至無端引起禍亂,王侍中可還有疑?”
我郗超這可是為了你們好啊,要是你們這些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跑到桓溫的軍隊裡面亂來,惹怒了桓溫,然後大家翻臉,那整個晉室都完蛋了。
就算不完蛋,這樣的內鬥也會讓晉室垮掉。
現在我郗超都願意站出來幫你們了,你王彪之還有什麽疑心的地方嗎?
郗超的話,倒也是‘穆如清風’了!
至少,他這樣的回答非常有涵養。
看看王彪之的問話,多麽沒有禮貌?
居然口口聲聲,質問郗超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言語之間分明就是充滿了懷疑。
沒有開口的王坦之,在三人之中不論官位還是名聲,比另外兩個都要差一些。
王彪之為官已久,又是琅琊王氏的人,‘王與馬、共天下’的時代雖然隨著王敦之亂以及王導的死,已經算是過去式了,可是琅琊王氏還是當今晉室第一望族,別人是不能比的。
至於郗超,王坦之倒是和他齊名,不過王坦之也是劉惔死後才得以冒頭,接任丹陽尹,正式進入朝堂,走到了世人前面來。
可是他上任到現在,也才一年多而已。
郗超雖然只是西府掾,卻已經是頗具才名,號稱西府謀主。
當朝第一大權臣的謀主,地位已經不亞於王彪之了。
可是,這些名聲、地位絲毫不影響一個人的秉性和為人處世的態度,人稱‘江東獨步’的王坦之,風度氣量猶在王彪之之上,他淺笑慢來,徐聲說道:“郗掾之意,在於勸和,不是勸退,是也不是?”
郗超點點頭,答道:“丹陽尹之言,正合心意!”
王彪之道:“如何勸和?”
雖然桓溫的權臣,又兵進都城,可是大家終究還是沒有翻臉,況且桓溫也應該不敢翻臉。
於是王彪之道:“桓將軍來得頗急,隻領了三萬水卒便匆匆前來,莫非敢悖於王事焉?”
意思是說桓溫隻帶了三萬水軍,僅憑這些人,難道就敢不聽命令,和王室作對,搞叛亂嗎?
郗超聞言,笑道:“若不然,
今日會稽王府之中,諸公又何必愁眉苦臉,一籌莫展?” 王彪之道:“會稽王仁厚,不欲同室操戈耳!”
“如此,則勸和之,又有什麽兩樣?”王坦之詢問。
“這……”王彪之啞口無言。
確實,你王彪之自己口口聲聲說料定桓溫不敢在這個時候造反,卻又不肯承認自己心裡害怕,還說這是會稽王司馬昱不想和桓溫翻臉,那郗超這個時候提出來勸和,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王坦之算是明白了郗超的意思,或許確實是西府伐秦失利,巴蜀又有李氏余孽作亂,而且桓溫聽說皇帝病重便倉促趕來建康,來不及調集兵馬,隻帶了三萬水師前來,所以不敢在這個時候和朝廷鬧翻,公然造反,故而郗超才會主動提出勸和的主意。
既然知道了郗超是怎麽想的,那王坦之便心安了,他站起來身拱手道:“某先行一步,告辭!”
王彪之的菜肴,王坦之是一下筷子都沒動,至於美酒,也只是淺嘗輒止,意思一下。
他在用這種方式,表達著他與王彪之之間的互相看不上眼。
其實說起來,王坦之父子,並沒有看不上王彪之、王羲之兄弟的意思。
人家出身琅琊王氏, 永嘉南渡之後王氏兄弟一場宴會,便奠定了東晉王朝,功勞莫大,連皇室司馬氏都對他們非常尊敬,你太陽王氏雖然也是望族,但確實比不上人家。
這一點,做父親的王述也好,做兒子的王坦之也好,都是打心底承認的。
可是,王羲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看不上王述,這王述平時也沒招惹他,不就是朝廷封給王述的官比你王羲之的要大,正好是你的頂頭上司嗎?
你王羲之自詡琅琊王氏弟子,又是當代書聖,名震江左,就這樣欺負人?
後來,王彪之更是,因為王羲之的喜好,就當著王述的面在會稽王司馬昱面前貶低他的兒子王坦之,今天又想讓王坦之一個人去勸說桓溫,這樣的居心,實在是太壞太壞。
於是王坦之覺得,兩家的矛盾至此,已經可以說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所以,王坦之一刻也不想在王彪之的府上多呆。
王坦之走後,郗超便也告辭。
出了王彪之的第宅,郗超追上王坦之的車駕,喚道:“文度且慢!”
王坦之讓仆人停住牛車,探出頭來問道:“嘉賓可是有事?”
沒有外人在場,郗超又喚他的表字,王坦之自然如此回應。只是換了個稱呼,二人之間的對話便親近了不少,只聽見郗超朗聲笑道:“文度,有一件事情,正要請教!”
“不敢當!”王坦之看了看街道,說道:“此處離我府中較近,不如嘉賓移駕寒舍,你我長談如何?”
“正有此意!”
兩架牛車,停在了王坦子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