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個晴朗的天氣,由於春季的緣由,天空的顏色淡淡淺淺,顯得十分的低調。
林晧然的課程結束,接下來便是他們的午休時間,只是誰都沒有急於離開,而是認真地消化著林晧然所帶來的東西。
特別是李成梁,正在重新思索著“從古至今根本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以弱勝強”,這已然跟著他所接受的教育形容了強烈的衝突。
從小到大,他研讀兵書最大的追求是借助兵書的計謀和戰術讓自己以弱勝強,從而成為像王翦、項羽和韓信那般英雄人物。
只是偏偏地,林閣老卻是告訴他並沒有如此傳奇的事情,而是要他腳踏實地,全力卻爭取“以強勝弱”的局面。
若是其他人跟這般說,他定然會指責此人定然是不懂兵法的草包,只是這卻是主持通州南門大捷和山竹灘大捷的林閣老。
沉默是短暫的,這裡很快變得熱鬧起來。
隨著這些時日的相處,大家早已經彼此熟絡起來,由於這裡絕大多數人都不歸屬於同一支部隊,顯得十分隨意的模樣。
喬一峰是這個臨時團體的活躍性子,更是秉承著南方人靈性的頭腦,便是跑到講台上吆喝著道:“我來開個盤口,佯攻和進犯都是1賠1,大家盡情下注,上限為十兩!”
在說到最後的時候,他擔心人家錯以為他這個廣東人說的是“四兩”,故而特意用兩根食指比劃了一個十字型。
麻貴和關虎等人不由得莞爾一笑,卻是不抗拒這種小賭注,甚至很多將領當即走到講台前押下賭注。
如果說南北將領有什麽是共通的,那麽便是在這個“賭”上。雖然一些治軍嚴厲的統領會嚴禁賭博,但這裡並沒有這種約製,此舉無疑是有效地促進大家的感情。
“我賭佯攻,五兩!”
“我賭進犯,五兩!”
“我賭進犯,五兩!
……
張龍等將領紛紛上前,朝著已經變成賭台的講台紛紛下注,將身上的銀子掏出來押到了相應的區域上。
喬一峰為了保證個人信譽,卻是不僅記了帳,還給下注的將領一張回執。
“我賭佯攻,十兩!”李成梁亦是來到了講台前,卻是掏出一錠十兩的紋銀,重重地拍在了佯攻上,顯得勝券在握的模樣。
喬一峰得意地記下了帳本,便是對著砸下十兩的李成梁笑眯眯地開單子道:“李參將,你似乎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啊?”
“我不是對自己的判斷有信心,而是對林閣老的判斷有信心!”李成梁接到賭約回執,亦是得意洋洋地回應道。
喬一峰不由得一愣,顯得疑惑地追問道:“林閣老啥時候下了判斷,我怎麽不知?”
若是論到關系,他若說跟林晧然的關系親密度第二,在座的人恐怕沒有人敢稱第一。要知道,他可是特務局的核心人員。
“剛剛在課堂之上,林閣老雖然沒有明說,但其實意思已經很是清楚。我們剛剛都已經判斷俺答目前對物資更加饑渴,但我們遼東百姓連宣府和大同百姓都大大不如,你說俺答會勞師動眾圖那點小利嗎?”李成梁迎著喬一峰的目光,便是微笑著解釋道。
喬一峰的心裡當即一驚,旋即又是疑惑地道:“俺答可以借道遼東進犯順天府啊!”
遼東作為最東邊的關鎮,若是蒙古騎兵能夠突破遼東的防守線,確實能夠進犯順天府,如同前幾年那般殺到通州和北京。
“如果俺答真是圖謀順天府或京城,那他們就會如庚戌之變那般,從薊州的北古口等地進來,而不需要特意繞向更東邊的遼東!”李成梁認真地分析,
然後故意賣一個關子道:“另外,還有一個至為關鍵的一點!”“什麽?”喬一峰的心裡頓時空蕩蕩的,卻是緊張地追問道。
關虎等將領原本打算離開,但聽到李成梁的這一番言論,卻是不由得紛紛停下了腳步。
李成梁卻是咧牙一笑,顯得幸災樂禍地道:“我是險山參將,如果蒙古騎兵真的大舉進犯遼東,林閣老早就讓我回去了!只是現在遼東那邊光聽打雷不見雨,林閣老亦是沒有前往遼東的意思,你說林閣老是判斷韃子進犯還是佯攻?”
關虎等將領聽到如此大的破綻,當即便是恍然大悟地點頭。如果林閣老真是判斷俺答進犯遼東,那麽確實不該是當下的情況,甚至本人都早已經跑到遼東坐鎮了。
喬一峰的眼睛噙著幾滴淚花,顯得可憐兮兮地望向李成梁詢問道:“這……李參將,你能將賭約還我嗎?”
李成梁將賭約疊放到懷裡,而後一副認真地詢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喬一峰怨恨地望了一眼滿臉胡須的李成梁,卻是知道這是肉包子打狗了,而他此次無論如何都要賠付十兩紋銀給這位精明的李參將。
麻貴倒是喜聞樂見,卻是揚著那張殘余著墨香的賭約對著喬一峰道:“喬一峰,你是現在賠錢,還是要賴些日子再賠呢?”
經過李成梁這一番分析,除非是對林晧然的判斷有質疑,否則此次韃子進犯遼東便是一次佯攻。
“算我喬一峰倒霉,現在便給你們進行賠付!”喬一峰倒是一個痛快之人,當即便是作出決定地道。
雖然押佯攻的人不少,但押進犯的同樣很多,故而喬一峰真正要自掏腰包的並不算多,已然還是在他能承受的范圍內。
有的將領看著喬一峰進行了賠付,卻是不甘惡意地想:喬一峰想要賠了佯攻的一方,待到確定蒙古騎兵進犯,那麽他豈不是又得自掏腰包再賠一次?
眾將領陸陸續續離開了教室,卻是紛紛前往對面的大飯堂,那裡早已經準備好豐盛的夥食,以八人一桌為標準。
李成梁、麻貴、喬一峰、關虎、韓星、張龍和馬棟等人坐到了一桌,只是無法擺脫林晧然課堂上的影響,卻是很快談論起如何應付俺答部的問題。
他們這些人能夠主動地聚到一起,已然都是有血性之人,同樣都是有很高的眼界。哪怕是張龍,他亦是看到在野戰中“敵強我弱”的事實。
李成梁在這裡宛如老大哥般的存在,卻是夾起一塊五花肉放到嘴裡道:“林閣老在課堂上不是早有提示了嗎?”
“林閣老有什麽提示?”麻貴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然後紛紛疑惑地望向李成梁詢問道。
李成梁顯得並不是無的放矢,咀嚼著嘴裡的五花肉道:“林閣老已經說得很清楚!這從古至今並沒有以弱勝強,有的只是以強勝弱,所以有山竹灘那般的條件咱們便打,若是以弱對強咱們便不打!”
經過一番琢磨,他亦是慢慢明白了林晧然的意思,更是從中領悟到了很多的東西。
“李參將,咱們想要創造山竹灘的條件談何容易,這世間恐怕只有林閣老才能有這般的智謀了!”關虎是山竹灘戰役的見證人,卻是發出感慨地道。
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想著林晧然那晚讓人頭皮發麻的精妙布局,特別是石華山率領部眾推牆而出之時,簡直是軍神的神來之筆。
單是憑著林晧然在山竹灘的表現,都說昔日的兵部尚書楊博是大明第一軍事帥才,他卻以為楊博給林晧然提鞋都不配。
正是如此,單靠著九邊總督的那種腦袋,他不認為有誰能有林晧然這種精妙的布局,根本無法給他們創造以強打弱的條件。
馬棟等人跟著重重地點頭,亦是認可關虎的這個說法。雖然他們並沒有親身經歷那場戰事,但韃子的屍體卻是實實在在躺在那裡,哪怕事後都覺得林晧然的布局讓人頭皮發麻。
“林閣老其實並不是要我們效仿於他,而是要他們以山竹灘大捷為例!具體怎麽說呢?”李成梁將嘴裡嚼碎的五花肉咽了下去,而後結合自己的理解繼續剖析道:“我們可以用騎兵咬著蒙古大軍的主力,他們想要前進,咱們就進行追擊;他們調頭回來對付咱們,咱們還得跑,一直尋找以強打弱的時機!”
馬棟認真地傾聽之後,卻是提出一個可能性地道:“萬一韃子繼續前進,只派小股的部隊回來應付我們呢?”
只是話音剛落,旁邊的關虎卻是瞥他一眼道:“馬棟,你剛剛有沒有認真聽課呢?”
“當然認真聽課,但我真不知道!”張龍卻是很堅定地點頭,只是仍然困惑地說道。
麻貴知道關虎的意思,便是進行回應道:“若是敵弱我強,甚至有著山竹灘那般的條件,你說我們要怎麽做!”
“打,咱們肯定要借機狠狠地打死這幫韃子!”馬棟的眼睛閃過一抹戾氣,當即殺氣騰騰地回應道。
只是這話一出,他既是明白大夥的意思,亦是開始領會到林晧然軍事觀點的核心是“從無以弱勝強,只有以強勝弱”的精粹。
卻是跟著他馬家軍悍勇向前不同,林晧然的軍事思想是跟蒙古騎兵交戰的前提是“以強打弱”,若是不然寧願逃跑。
韓星和張龍亦是領悟到了林晧然的軍事思想,雖然他們跟著他們一貫強調的“兵法至上”相矛盾,但發現卻是大道至簡。
雖然從古至今有無數的兵法和計謀,更是不乏精彩的戰場案例,但真的兩軍交戰之時,卻還是真刀真槍上陣,而往往是實力強的一方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李成梁放下手中的筷子,顯得苦澀地說道:“若是真按著林閣老的戰略思路,我們邊軍那些老馬得換下來才行,不然讓將士騎著出去,全部都要喂韃子的刀!”
大明邊軍最大的問題是兵員質量的下滑,隨著貪汙而出現的兵備質量等問題,這無疑都是困擾著大明邊軍戰力的最大問題。
特別是馬匹上,從兵部的帳簿每一匹都是良駒,但在邊軍手裡通常都是老馬或傷馬,根本就是軍士的索命繩。
麻貴面對沮喪的李成梁,卻是得意地說道:“李參將,這個你倒不必過於擔心,林閣老已經著令兵部在主抓這個事情,開始對邊軍戰馬進行清理和更換了!”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李成梁和其他幾個將領都是一驚,顯得疑惑地望向麻貴道。
關虎卻是望了一眼麻貴, 卻是得意洋洋地回應道:“你們不知道很正常!因為這個事情率先從我們宣府開始,羊鞭酒可給我們賺了不少銀子呢!”
隨著宣府羊鞭酒暢銷大江南北,宣府軍的高層不僅分得了不菲的紅利,而且能夠對軍備進行了更新換代,正是從全國各地購進最好的馬匹。
如果一心想要防守,那麽可以不需要良馬。只是想要跟蒙古正面交鋒,亦或者是圍繞蒙古的小部隊,那麽就非要良馬不可了。
麻貴顯得認真地補充道:“據我所得知的消息,宣府最先開始淘汰劣等馬匹,而後會迅速地推向整個九邊地區!”
“若真是這般,那麽咱們的未來可期,沒準真能給韃子再來一場跟山竹灘級別的大捷!”張龍得知林晧然已經開始對症下藥,眼睛流露著期許地感慨道。
他早前是“主守派”不假,但那是由客觀條件所決定的。只是隨著李成梁的剖析,加上林晧然在背後所做的事情,心裡已經向著“主戰派”傾斜了。
“咱們可不能太過於樂觀,現在的朝堂爭得很是激烈!林閣老的刁民冊可謂是謀百世之策,但徐階卻是一直安於現狀,哪怕林閣老有心想要主戰,恐怕亦是不會太過順利的!”李成梁是一個很理智的人,卻是向張龍潑出一盆冷水道。
眾將領聽到李成梁這番話,心裡亦是暗自一歎。雖然他們不在朝堂,但卻知道大明的朝堂的派系爭鬥異常的激烈,現在林晧然和徐階更是鬥得難舍難分。
一旦林晧然失利,那麽這些軍事部署自然無法推行,大明邊軍面對韃子還得繼續嚴防死守,將城外的百姓交由韃子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