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會支持我嗎?”孫伯綸看著郝允轍,微笑問道。
郝允轍毫不遲疑的說:“當然會,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對土地如此看重,但我會無條件的支持你的。”
對於郝允轍來說,朝鮮作為藩國還是進入大明版圖,問題都不是很大,只要讓朝鮮脫離東虜也就是了,若是真要細算起來,作為藩國的朝鮮對郝允轍更有利,在藩國和域外做生意,郝允轍可以無所顧忌,用實力和身份壓人,而在大明版圖內做買賣,受諸多限制不說,還要與官僚、地方豪族分潤,但這些利益差距不會改變郝允轍的決斷,在大明,最與孫伯綸分離不開的就是郝家,郝允轍沒有第二個選擇。
紫禁城。
皇帝已經越來越厭煩每日的早朝,一整套流程走下來一個多時辰,而所謂的答奏更在於走形式,皇帝從武英殿出來,並未立刻上轎輦,而是進了偏殿換了一身儒生常穿的長袍才進了軍機處,皇帝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這段時日出宮微服的他進了一個文社,而午後還要出宮參加文社的辯論,來不及換衣服。
軍機處還是不起眼的老樣子,然而窗戶上的木格子卻是換上了寶和店出產的透明玻璃,寶和店作為皇店,是朱家的私產,之所以把玻璃和鏡子這類東西歸了寶和店,讓皇家參與分潤,就是增加皇帝的內帑,這算是孫伯綸對皇帝盡輸內帑用以剿賊平虜的補償,也讓皇帝落得不動國庫的賢名,著實算是辦到了皇帝的心坎裡。
因為大塊玻璃的使用,軍機處的采光和通風好了很多,其實軍機處內無論是高管要員還是普通的書記、吏員都是知道皇帝在聽,時間長了也是習慣了,那密不透風的帷幔也換成了典雅的屏風,正是看到了屏風後多了個黑影,周士奇才開始主持會議。
這段時日,皇帝對秦王的態度有所和緩,首先在於和南京朝廷合作謀劃厚葬洪母一事,既然全了皇家顏面,又讓皇帝看清了南北鬥而不破的局面,而對洪母的禮遇則更符合皇帝的長久以來的忠孝思想,而隨著秦王主政的展開,皇帝發現孫伯綸沒有像自己想象的窮兵黷武,損公肥私,相反,當初從闖逆那裡奪回的七千萬兩銀兩已經是開始取用,用於新軍的不過百萬兩,一開始皇帝對隻拿出七十萬賑濟京畿災民不解,後來才知道,疏通運河、修築官道等工程都是兼具以工代賑的效果,而今日所議,正是平賊軍與南下軍團進入山東,山東闖逆潰散的情況下,治理改道黃河的事情,而拿出的銀錢便有四百萬兩之多。
能夠參與軍機處政務的官員也在擴展,當吳甡以刑部尚書身份入閣並參讚軍機處事務的時候,皇帝還以為孫伯綸這是給自己難堪,畢竟吳甡是因為周延儒一案被逮捕的,但倪元璐成為戶部尚書則大出皇帝預料,畢竟他與倪元璐算是惺惺相惜,當年更是打破祖訓,讓浙籍的倪元璐執掌戶部的,皇帝不理解的是,孫伯綸在鐵血對付士紳階層的時候,為何還重用出身東南浙江的倪元璐,而最近有傳言,孫伯綸已經寫信請在高陽老家的帝師孫承宗出仕,任禮部尚書,表示可以讓周士奇出讓首輔之位。
一切為證舉措和用人任事已經讓皇帝看不透了,他摸不準孫伯綸究竟是顧及自己還是針對自己,皇帝卻不知道,孫伯綸在用人這方面從未考慮過皇帝的感受,他只是需要一批能夠勇於任事且有豐富經驗的官僚,什麽皇帝感受、派系、黨爭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皇帝坐在屏風之後,聽著軍機處要員的議政,戶部尚書倪元璐和刑部的人爭論不休,
皇帝靜靜的聽著,在以往,這種坐著爭論的議政方式在皇帝眼裡是不合禮法的,既與朝禮不符,也與以往內閣的不同,但如今皇帝越發認可這種有效率的方式了,甚至感覺頗有秦漢古風,更有坐而論道的意味。最終治理黃河由戶部和工部共同協作,倪元璐負責,出銀四百八十萬,且以工代賑。
這是皇帝近幾日關注的大事,既然塵埃落定,皇帝便要起身,趕去文社,卻忽然聽吳甡說道:“朝鮮鳳林大君李淏秘派使臣來京,請求大明出兵漢城,平定東虜,撥亂反正一事,如何決斷?”
“出兵之事,大都督府負責,兵部隻管錢糧,林先生以為如何?”陳新甲問道。
今日孫伯綸不在,大都督府自然由長史林天奕總責,林天奕自然從孫伯綸那裡得了部分方略,也是支持呼應鳳林大君在朝鮮起義作亂,以分東虜之勢,他笑了笑,說:“此事還未定調,番邦之事都是鴻臚寺管的,吳大人,您得說話。”
吳甡輕咳一聲,道:“鳳林大君不過是朝鮮王的次子,李倧嫡子尚在,又是陛下親封的昭顯世子,便是撥亂反正,也該與他合作才是,與鳳林大君合作,名不正言不順,出師無名。”
林天奕聽了這話,微微一笑,顯然早就有所預料了。
陳新甲尷尬的說:“昭顯世子在東虜境內已久,一切皆聽東虜所為,出入田獵、戎馬之間,親近者俱是武夫、廝卒,講學已廢,惟事貨利,專愛土木、狗馬之事,朝鮮百姓皆是大失所望,其被東虜貴酋喚作知己,已無當年慷慨赴死之氣節,早已和東虜沆瀣一氣,如何為大明所用?”
“竟有如此之事?”吳甡大驚失色,問道,他上次聽到昭顯世子的時候,還是丙子虜亂,昭顯世子替父為質,且忠且孝。
林天奕輕咳一聲,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抵如是。另外,去年秦王率軍在塞外與東虜決戰,東虜營中朝鮮士卒、丁壯數萬,其之所以甘為鷹犬,便是這昭顯世子惑亂人心。”
“首輔大人,你認為如何?”陳新甲把問題拋給了周士奇。
周士奇冷冷一笑:“朝鮮自命中華之孝子,卻不曾把大明的忠勇剛烈學到,徒有其表罷了,朝鮮宣祖怯懦,面對倭寇,棄國拋民,繼任者光海君,弑兄殺弟,囚禁繼母,不忠大明,與東虜狼狽為奸,繼而是李倧,謀朝篡位,以侄代叔,如今昭顯世子又是這般,本官看朝鮮李朝真是無恥之尤,如何為大明藩籬,不如出兵剿滅,以正倫常!”
眾人聽了這話,對於周士奇的激進都是詫異,林天奕最甚,若非早就知道周士奇不曾與孫伯綸定論此事,他必定以為這是孫伯綸讓周士奇說的這般話了。
“萬萬不可,朝鮮立國以來,最為忠誠,如今這般也是白玉微瑕呀,不如便廢了昭顯世子,立鳳林大君為朝鮮王,如何?”吳甡建議說道。
林天奕道:“如此最好,只是此事不可操之過急!”
“確實如此,如今大明水師凋敝,又兵力不足,難以越海支援,鳳林大君雖然心向大明,但撥亂反正需要起事動兵,他一無錢糧,二無兵馬,若是朝廷妄動,東虜偵知,此事便難了,東虜如今在朝鮮駐軍數千,其朝中官員又多懾服於東虜淫威,鳳林大君也必定無把握,更何況此事他尚在沈陽為質,還是好好籌劃一番為好。”陳新甲出言說道。
軍機處要員都是點點頭,周士奇道:“陳大人以為當如何處置?”
“首先要幫助鳳林大君逃出虎穴,由大明支持,前往朝鮮國內,聯絡忠義之士,成立義軍,把忠於大明的官員、士紳團結起來,待時機一到,王師渡海而去,便高舉義旗,一舉蕩平朝鮮內賊和外虜。”陳新甲對於裡應外合用的甚是純熟,不用多想,便提出建議。
“那此事當由誰牽頭呢?”吳甡問道。
說起來,朝鮮這類外邦應該是禮部的鴻臚寺管,但是出兵得需要兵部、戶部和大都督府配合,前期又以情報為重,近衛軍和東廠也需要參與進來,最終還是周士奇道:“還是由大都督府牽頭,前期東廠和近衛軍輔助,待王師出征,再由禮部出面總責,如何?”
林天奕微微點頭,說:“沒有意見。”
吳甡自然也沒意見,畢竟無論是兵馬、情報這類事務他都是不了解的,若是到了王師出征,就是局面大定的時候,那時候無論給叛賊定罪還是冊封功臣,還都是躲不過禮部的。
“如此便定下來了,林先生盡快出一個方案,若需要六部配合,盡請言明便是。”周士奇最後說道。
盛京。
一輛簡陋的馬車從南門進了盛京城,一個漢子掀開布簾看了看,眼前的街道又熟悉又陌生,三年以前這裡還是欣欣向榮,來自蒙古、朝鮮、倭國乃至明國的商人齊聚,商業與貿易讓這個城池欣欣向榮,而如今,街道髒亂,無見多少商賈,路旁還有不少乞丐,看他們的發飾,分明就是旗人。
此人正是嶽托,看著盛京城民生凋敝,不勝以往繁華,他心中苦澀,問車夫:“老哈河一戰後,盛京便是這般模樣了嗎?”
那車夫是正紅旗的包衣奴才,他小心的說道:“主子,並非如此,前些時日盛京鬧了一陣瘟疫,旗人傳言說是關寧軍帶來的,咱旗人和漢軍旗人起了衝突,殺了千把人呢,盛京著實亂了一陣子,現在還是好了許多呢。”
嶽托沒想到真實情況比自己見到的好惡劣,更是悲傷,鑽入車中不願意再看,他能夠從明國回來便是明清私下達成的協議,皇太極允許洪承疇的母親歸葬大明,而北府則釋放嶽托,條件則是嶽托不能再行掌軍,當然這種私下的協議擺在高層的桌面上,桌底下的暗箱操作是代善與明國的私下媾和。
“主子,咱去老主子家嗎,還是去皇宮?”包衣小心的問道。
“先回家,換過衣衫入宮。”嶽托吩咐道。
馬車駛過崎嶇不平的街道,忽然停在街角,包衣說道:“主子,老主子在門口等著呢。”
嶽托探出頭去,發現代善和幾個兄弟、子侄在王府門前的樹蔭下等待,都是代善一系的子孫,細細看去,似乎只有兄弟薩哈廉不在。
“我被俘的這段時日,阿瑪過的如何?”嶽托不太想見代善,問道。
包衣感慨說道:“以往老主子與主子不太親近,可是主子陷在明國那邊後,老主子哭的厲害,得了大病,以至於不能視事。說起來老主子如今也轉了性子了,這段時日對府裡的幾個福晉和小主子都照顧的細致,上一次皇上想把王府賞給三老爺,老主子拖著病軀去了永福宮,差點和皇上動了手,老主子說就算把他的禮親王府給三老爺,也不能動主子您的成親王府邸。”
嶽托愣了愣,道:“漢人說,人老多情,大抵如是,父子終究是父子啊。”
說起來,嶽托兄弟三人與代善的關系都不好,三兄弟都是支持皇太極,當初代善覬覦嶽托府邸修的好,想佔為己有,還曾想殺次子碩托,最後導致努爾哈赤主持代善與諸子分家,沒曾想經歷了這麽些事情,代善竟有如此大的改變。
嶽托也不再躲藏,直接下了馬車,走到代善面前,跪在地上,說:“阿瑪,孩兒回來了。”
代善看到嶽托,激動的抱住他,淚水盈眶的雙眼終於淚如雨下,一生征戰的代善尷尬的笑了笑,說:“人老了,眼窩子就淺了,哎,也罷,也罷,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嶽托又與諸兄弟和子侄見過, 才說:“阿瑪,兒子想去先去覲見皇上,過兩日再去您府上拜見,可好?”
代善自然不會有意見,說:“好好,因為你的事我和老八鬧的不愉快,你也幫阿瑪說兩句好話,阿瑪以為你回不來了,不想讓人欺負了你家孤兒寡母呀。”
嶽托應承了之後,自然也就進了府邸,換了衣服便去了永福宮,代善卻留在成親王府沒有離開,到了中午兩輛馬車停在了後門之外,代善領了孫子輩的貝勒走了過去,一輛馬車裡鑽出一個面色蒼白,無須儒雅的男人,正是方正化,代善熱絡笑道:“方掌櫃的,好久不見。”
方正化哈哈一笑,連忙施禮,說:“王爺,小的可擔待不起,勞您記掛,您要的東西都是送來了。”
代善笑了笑把幾個貝勒和包衣叫來,從馬車上卸下東西,當東西卸下來,幾個貝勒也是驚呼出聲,車上都是成袋子的白面、精米,成捆的布匹、絲綢,還有鹽巴和幾壇子好酒,幾個貝勒都是眼紅起來,代善說:“猴崽子們別眼紅,先把東西抬到後廚,今晚去我那裡吃了飯,臨走這些東西隨你們拿。”
幾個貝勒都是興奮的大叫,如今大清國內物資緊缺,糧食不足,這些東西都是緊俏貨色,特別是好酒、煙草更是想買都買不到。
一群人忙著搬東西,方正化把代善拉到一邊,問:“怎麽樣,王爺,今日嶽托回來了,你也該信了在下了吧,鳳林大君的事兒,您看?”
代善微微一笑:“秦王果然豪爽信義,我代善雖已經年邁,上不得陣了,但說話還是算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