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化下了車,從牧鋒那裡要了一匹好馬,飛奔去了京城,而孫伯綸的座駕則轉而向南,直奔南苑。
孫伯綸執掌京畿之後,尊皇攘夷,以秦王身份執掌大都督府控制軍權,通過首輔周士奇架空內閣,親掌軍機處大權獨攬,但在表面上孫伯綸還是謙恭忠誠的大明臣子,孫伯綸入京,並未新建王府,甚至沒有住進十王府街的王府,而隻挑選了嘉定侯的府邸改了王府,卻也極少入住。
究其原因,孫伯綸自穿越以來,生涯多在軍旅又常年在塞外,實在受不住王府的束縛還有諸多規矩的束縛,因此搬進了距離京城不過二十裡的南苑,南苑又稱作南海子,是燕京十景的南囿秋風,其中水草豐美,可以打獵,最為孫伯綸喜愛,成祖時,南海子砌牆一百二十裡內有衙署設立二十園,雖說有所荒廢,但對於物質要求不高的孫伯綸來說,此地更適合。
從大紅門進了南苑,直奔王府所在的飲鹿池,在池水旁的柳蔭之下,郝琳琅挺著大肚子正看著一本書,不遠處,剛過了三歲生日的世子孫東符趴在草叢上,用放大鏡燙螞蟻玩,而在遠處的草甸上,烏日娜騎著一匹白色小馬,肆意馳騁,倒也是安詳自在。
“烏日娜太淘氣了,你也慣著她。”孫伯綸坐到了郝琳琅身邊,微笑說道。
“烏日娜可愛的很,府裡人都是喜歡,淑濟妹妹不在,我自然不能虧待了她的。”郝琳琅起身施禮,微笑說道,她心裡卻是不以為然,若說最溺愛烏日娜的,還是孫伯綸,可謂是有求必應。
“淑濟還是不來嗎?”孫伯綸有些遺憾的問。
“歸化城的事情太多,淑濟妹妹脫不開身,她呀,也是不放心阿布鼐。”郝琳琅道。
孫伯綸無奈的搖搖頭,如今到底還是大明的天下,就連朱家自己的藩王就藩之後都不能離開當地城市,更不要說阿布鼐這個外族藩王了。
下午時分,方正化便派人捎來了消息,已經尋得合適的人,孫伯綸便定下在飲鹿池接待,說白了南苑是皇家苑囿,孫伯綸搬進來已經有僭越之嫌,好在成祖設立南苑也是皇家與大臣同樂的,因此孫伯綸住在這裡算是半公開的。
飲鹿池旁的亭子裡已經擺好了酒水,出乎孫伯綸預料的是,與方正化一道來的除了一個朝鮮商人,還有郝允轍。
眾人分主賓坐下,孫伯綸看向那朝鮮商人,朝鮮商人也在打量著他,在商人眼裡,能在京畿之地佔有如此大規模園林的人定然是地位非凡,又見孫伯綸氣度不凡,更覺得神秘。
“在下朝鮮松都鄭尚在,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鄭尚在小心的作了個團揖,問道。
郝允轍與方正化都是未曾說話,二人來之前都未曾與孫伯綸商議此事,孫伯綸笑了笑,道:“在下姓林,如今在大都督府打打雜。”
孫伯綸開了場,自然有人圓場,郝允轍道:“鄭東主,你我之間的買賣可是不小,有官面上的朋友幫襯自然更方便,這位林先生你或許未曾見過,他胞兄的名諱定然是聽說過的。”
“哦?”鄭尚在驚疑出聲,心裡咂摸著,把林姓和大都督府一連起來,忽然想起來那有隱相之稱的林天奕。
鄭尚在並未說出口,只是說:“如此,小人便是明白了,明白了。”
孫伯綸道:“如今朝鮮局面大亂,買賣不好做了,你們之間的生意林某人也想參一股,才請了鄭東主來,倒是冒昧了。”
說了幾句客套話,孫伯綸直入主題,道:“朝鮮的事兒林某尚未弄清楚,煩請鄭東主幫忙解說一二。”
“與泱泱華夏相比,
我東國不過是蕞爾小國,但是也是與大明同休,小人實在是不知從哪裡開始啊。”鄭尚在有些為難了。孫伯綸笑了笑:“咱們之間的買賣卻也是越不過東虜的,便從老奴的時候講吧。”
鄭尚在隻得聽命,把朝鮮最近幾十年的歷史講了個透徹,壬辰倭亂的時候,李朝宣祖怯懦,棄國而逃,封了光海君為世子,後打敗日本,宣祖逝世,光海君的世子身份未曾得到大明承認便倉促繼位,先後殺了胞兄、幼弟,幽禁繼母,可以說,其悖逆之事為大明所不容,但努爾哈赤起於建州,薩爾滸之戰,光海君便派遣萬余人助戰,結果是全軍覆滅。
自此,光海君實行中立外交,即在大明與東虜之間保持等距離,不背明,不怒金,按理說,對於朝鮮來說,這是非常合理的,但朝鮮自認中華之孝子,自命小中華,國內士大夫階層秉承‘事大思想’,絕不同意,最終光海君的侄子李倧發動政變,流放光海君,繼續奉大明為宗主國,加入對付東虜的行列,雖說李倧全心全意幫助大明,但其篡位的行徑不得禮法為重的大明所認可,一直不予冊封,若不是毛文龍的幫助,大明聯朝製奴,李倧甚至無法成為朝鮮王。
但李倧的政策引發了‘丁卯胡亂’和‘丙子虜亂’,朝鮮最終成為了清國的屬國,李倧更是對黃埃及行三跪九叩之禮,向東虜稱臣納貢,斷絕與大明的關系,並把大明冊封的昭顯世子和鳳林大君當成人質帶到了盛京,但東虜可不讓朝鮮君臣屈服,卻不能改變朝鮮千余年來對華夏文明的向往,事大思想仍舊是朝鮮君臣的主流,在原本的歷史中,朝鮮經常偷偷給大明送上財貨以來抗清。
然而孫伯綸的穿越改變了歷史進程,東虜的生存空間被北府壓迫,蒙古成了敵對,也無法入關搶劫,朝鮮就成了皇太極手中唯一可宰殺的小豬仔,東虜為應對北府的進攻,毫無限度的索取朝鮮的財貨、糧食,後來甚至是士卒、丁壯,在皇太極準備在老哈河與孫伯綸決死一戰的時候,更是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根本不管朝鮮是否能夠承受。
原本因為李倧順從東虜,朝鮮國中就對此不滿,朝臣隱退之風成潮,李倧在士林中的形象一落千丈,而東虜對朝鮮肆無忌憚的剝削更是惹來眾多叛逆和起義事件,原本就腐朽的證據加上來自東虜的剝削,朝鮮國內早已是民不聊生,因為朝鮮內亂頻頻,已經無法滿足東虜在糧食、馬匹和筋角等戰爭物資的索取,為此李倧遭到了皇太極的斥責,而駐扎在漢城的東虜貴酋揚古力和扎魯特部肆意妄為也惹來更多反抗,最終,李倧死在了戰亂之中。
到了這個時候,就到了新君即位的時候,昭顯世子作為嫡子又與東虜交好,合理合法,包括鄭尚在在內的朝鮮人也這般認為。
孫伯綸聽到這裡,感覺朝鮮之事實在複雜,但從戰略角度上來講,在內有掣肘,外敵未曾肅清的情況下吞並朝鮮非常困難,但如果能使得朝鮮內亂,便可以削弱東虜的實力,此舉算是當務之急。
“今日會同館的同僚告知,朝鮮一個叫宋時烈的儒生想要覲見陛下,鄭東主可聽過這人?”孫伯綸淡淡的問道。
“右庵先生到了京城?”鄭尚在聽了宋時烈的名字,激動的站了起來。
孫伯綸萬萬沒想到那個年輕的邋遢儒生這般有名,問:“鄭東主識得那人?”
“哎呀呀,右庵先生是已故朝鮮巨儒金長生大人的弟子,乃是理學大家呀,在我們東國是鼎鼎有名的,哦,對了,右庵先生乃是鳳林大君的老師呀。”鄭尚在激動的說道。
孫伯綸瞬間認真了起來,什麽巨儒先生他不在乎,不過是耍嘴皮子的,終究鬧不過握刀把子的,但既然那宋時烈是鳳林大君的老師,其中的政治意味就不能無視了,想起今日在官道上他說的那幾句醉話,孫伯綸倒是明白了一些。
鳳林大君是李倧的兒子李淏,昭顯世子的弟弟,在原本的歷史中,李倧毒死了心向東虜的昭顯世子,由鳳林大君繼任朝鮮王位。而在東虜敗相顯露的時候,李淏派遣宋時烈來,自然是有‘撥亂反正’的意思了,對於一心搞亂朝鮮的孫伯綸來說,李淏倒是一張不錯的牌。
孫伯綸還在沉思,鄭尚在問:“林先生,方大人,大明是不是有意出兵朝鮮,撥亂反正,讓朝鮮再歸王化?”
“這........。”孫伯綸詫異的看著鄭尚在,他萬萬沒想到這個長的有些尖嘴猴腮的家夥,竟然還有如此敏銳的政治眼光。
方正化哪裡見過有人如此逼問孫伯綸,便說:“鄭東主,切勿孟浪,內閣與天子尚未知曉此事,林先生又該如何回答呀。”
“哎呀呀,是小人太過於急躁了,不過林先生,方大人,若是大明真有如此意圖,請萬萬告知小人,小人也好盡綿薄之力。”鄭尚在仍然難掩激動,見二人不表態,鄭尚在道:“小人願意拿出一半家財捐餉王師,以為軍資,亦可為王師探報、傳信啊。”
孫伯綸見鄭尚在如此積極主動,自然答應下來,日後無論是出兵朝鮮還是暗中謀奪,都需要鄭尚在這類‘帶路黨’,相對於宋時烈這種滿口禮法道德的大儒,不知廉恥的商賈更容易打交道一些。
送走了鄭尚在,孫伯綸問方正化:“這廝如此積極,倒是少見。你不是去白家尋人嗎,怎生找到大哥那裡去了。”
郝允轍笑呵呵的解釋:“怪不得方公公,與白家做買賣的朝鮮人多是京商和松商,如今東虜嚴禁與大明貿易,國內嚴格管控封鎖,朝鮮的商人多過不來了,這鄭尚在表面上是松商,買賣卻在濟州島,手中有不少船,因此敢逗留在咱這邊。”
孫伯綸聽了這話,算是明白了一些。朝鮮的體制與大明幾乎一樣,國內官商勾結、士紳專權、黨爭政爭很頻繁,而商人階層只能依附官紳、大家,也就形成了主做漢城上層奢侈品貿易的京商,獨佔明朝貿易的松商和做朝日貿易的灣商,三大商幫與官紳一道壟斷了朝鮮的商貿利潤,松商出身的鄭尚在插手不得,見縫插針在濟州島做起來馬匹買賣,同時插手朝日、明日之間的貿易,其更希望利用大明把朝鮮的三大商幫鏟除,才好分潤最得利的海貿。
郝允轍何嘗不是這種想法呢,白涵宇與松商合作,壟斷了朝鮮與京城海貿中利潤最高的參茸貿易, 在大明厲行封鎖遼東的時候,參茸行的暴利再次加碼,作為商人的郝允轍如何會不動心呢。
“朝鮮的事情要徐徐圖之,過幾日會在軍機處提出這件事的,聯朝滅虜的策略八成可以定下來的,只是我們要掌握主動權和節奏,我們要走在內閣前面。”孫伯綸道。
郝允轍道:“在這件事上,內閣與我們有什麽衝突嗎?”
這是他難以理解的地方,軍權在孫伯綸手中,又有大商家錢糧支持,聯朝滅虜有利大明,內閣又有什麽異議呢?
“我要的結局是吞並朝鮮,廢藩立省,重歸漢四郡,在這一點上,皇帝和朝廷都不會認可我的,甚至我們的盟友也會如此。”孫伯綸堅定的說道。
郝允轍恍然大悟,不再提出異議,中華數千年的歷史上,以碾壓的姿態把周圍所有適合人類文明的優良土地都收入囊中,在大明太祖滅蒙元建立大明基礎上,華夷隔閡已經無限放大,盲目的排外和排斥外族是大明思想的主流,太祖朱元璋乃至在皇明祖訓之中立下了不征之國的訓誡,由此,若是讓士大夫們知道孫伯綸想要吞並朝鮮,那是要吵翻天的。
即便是北府體系內此思想影響的官僚觀點也是類似,當初在漠北設立大都護府,就演變成了內部矛盾,便是林天奕、王庸這類跟隨孫伯綸打天下的老資格都提出異議,那等無主之地都如此,吞並朝鮮這類延續國祚數百年,且向往中華文明的國家,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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