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皇帝蓋世英豪,雄踞遼東數十載,為天下萬民所敬仰,如今賊軍勢大,窺視遼地,為大清、遼鎮之共敵也,山海關一戰,關乎雙方日後與賊對峙態勢,生死攸關,請大清皇帝調八旗之精兵、烏鎮哈超之炮營,速援山海關城,與遼鎮合兵一處,抵禦竊國之賊,他日收復京城,大清皇帝有恩於中國也,自當裂遼地之土以籌!今太上皇受困京師,天子南京監國,事急從權,籌賞之事非大壽可決斷,大壽亦願分潤每年遼餉一百二十萬,軍糧七成予大清皇帝,以修遼鎮與大清之友誼,請大清皇帝速速決斷,大壽絕不食言。”
威遠城,祖大壽聽聞北翼城失守之後,再次叫來文吏,修書一封,呈遞盛京永福宮,與前一次封官許願不同,此次已經拿出了南京給的糧餉,可謂割肉了,文吏還在記錄他的話,房門被推開,吳三桂一身風塵,走了進來,祖大壽對文吏說:“你且先下去吧,條件便按照我剛才說的擬定,用詞一定要慎重,莫要墮了我關寧軍的威風,擬定好了,再給我看看。”
文吏微微點頭,把原稿留下,退了出去,祖大壽尚未說話,吳三桂直接問:“大舅,你還在籌劃向東虜借兵之事嗎?”
祖大壽呵呵一笑,拍了拍吳三桂僵直的肩膀,讓其坐下:“長伯啊,這並不算什麽,當初史可法來的時候,就與我談過借虜平寇的事情,那時想著是等北府與闖逆拚個兩敗俱傷之後,如今看來,形勢緊急,倒也先要試試了。”
“大舅,三桂倒是覺得借兵一事不妥當。”吳三桂坐定之後,毫不客氣的說道。
祖大壽臉色微變,吳三桂雖然年輕有為,在關寧軍威望很高,但一直對自己恭恭敬敬的何曾如此說過話。
“長伯是怕請神容易送神難?亦或者是擔心底下人有想法?”祖大壽淡淡問道。
他倒是覺得這些擔心並非無稽之談,畢竟關寧軍和東虜鬥了幾十年,兩代人之間可謂仇深似海,而且東虜向來強凶霸道,若是進了遼西胡作非為,倒是個大難題,但如今北府軍攻破北翼城,山海關城防岌岌可危,祖大壽倒是顧不得這些小節了。
吳三桂道:“大舅,三桂不是擔心這些事,三桂是擔心大舅借不到兵馬!”
祖大壽微微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不會的,皇太極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如果咱關寧軍倒了,下一個便是他,怎麽會不出手相助呢?”
“出手肯定是出手,但不是幫咱們防守山海關!”吳三桂大聲說道。
“長伯,你究竟什麽意思,大舅可是被你說糊塗了。”祖大壽問道,他知道吳三桂的能耐,這個時候,吳三桂肯定不會亂說話的。
吳三桂神色焦急,問:“大舅,雖說在對付北府這件事上,咱們與東虜利益一致,但是在對抗的手段上可有許多不同啊!東虜在遼西的利益是堵住北府軍進入遼東的通道,是在山海關堵住,還是在寧遠堵住根本沒有區別,甚至退到錦州也無不可,但是咱們兩家呢,能丟山海關嗎?”
祖大壽聽了這話,如被雷擊一般,吳三桂的話可謂切中要害,正如他所說,真正丟不得山海關的是關寧軍,而不是清國。
清國如今處於手勢,便是要利用關鍵隘口堵住來自北府的攻勢,保護遼東的核心利益,而關寧軍不同,吳祖兩家的根基在遼西走廊,這片東起錦州西到山海關的的狹窄走廊幾乎已經成為兩家的私產,土地、房產都在其上,特別是山海關到寧遠這部分,當初關寧軍主要的敵人是東虜,當大凌河一敗後,錦州成為了前線,錦州周圍到處都是東虜,已經難以生產,小凌河以西更是沒有什麽天險,吳祖兩家大量內遷,核心利益到了寧遠左近,而如果山海關失守,沿途堡壘皆不能阻礙北府軍團,寧遠成為前線,兩家數十年來積攢的家財也就損失殆盡了。
而清國則不同,三百裡遼西走廊,哪裡堵住北府軍團都是勝利。
“他皇太極不會坐山觀虎鬥,讓咱們關寧軍消耗北府軍團的實力吧!”祖大壽臉色大變,驚駭問道,以往他何曾問過吳三桂的意見,只是此時已經徹底無狀,失了主心骨了。
吳三桂暗罵祖大壽糊塗,道:“皇太極不敢有這個心思,也不能有!”見祖大壽投來詫異的目光,吳三桂也不顧顏面了,問:“大舅,就算咱關寧軍拚命,又能消耗多少實力,你問問北翼城逃來的潰兵,他們四千人守城,死了一半降了一半,殺了多少北府賊軍?”
這個問題祖大壽根本不用問,整個攻城階段,關寧軍和高第的邊軍都沒有和北府軍面對面,當北府軍進城之後,先是關寧軍投降,繼而是邊軍潰逃,北府軍死傷斷然不過百,這麽算上了,便是高第的邊軍和關寧軍全死光了,也殺不了北府軍兩千人。
吳三桂看祖大壽總是抓不住其中關竅,直接說:“大舅還不明白嗎,皇太極這是借助北府軍團攻打山海關,在招降我們關寧軍啊!”
“招.......招降?”祖大壽瞪大了眼睛。
被吳三桂這麽一點撥,祖大壽徹底明白了,當初三方私下合議,最得利的便是遼鎮,如今看來,那個時候皇太極便只是想借著遼鎮搭上南京朝廷,從那裡獲得國內緊缺的糧食,想來皇太極早有吞並遼鎮之心了。
“百萬遼民,五萬精兵,翻手可得,他皇太極,真是......真是好權謀啊。”祖大壽頹然坐下,臉色茫然。
許久之後,祖大壽問:“長伯,如今這形勢,大舅是沒了法子,你覺得當如何做,才能保住你我兩家基業啊?”
吳三桂道:“北府不給活路,咱們關寧軍除了降清,便只有南渡一個法子了。”
祖大壽連連擺手:“萬萬不可南渡,咱們兩家有如此權勢地位,靠的便是麾下這幾萬關寧軍,如今北府軍團在外,如果倉皇南渡,怕是連一萬人都帶不走啊,去了南京,也是為南朝奴仆罷了。”
“若是降清,還能保住手中權柄、大半基業,日後局面有變,也有反正的可能啊。”祖大壽又說道。
吳三桂卻沉默的坐在那裡,祖大壽見他不說話,急迫的說:“長伯,這個時候了,為何還如此猶豫,有什麽話便說了吧。”
“大舅,三桂願意代表關寧軍去盛京洽談此事,只是........。”吳三桂話沒有說完,就被祖大壽搶了過去,他說:“長伯啊,你糊塗啊,事急從權,大舅還如何怪的了你呢,你我兩家本是一體,你又是年輕一輩最出挑的,日後兩家的擔子你得一肩挑,還有什麽不能決斷的呢。”
“大舅也是知道,咱兩家在清國能得什麽地位,還得靠眼前這一仗,你且去吧,山海關交給大舅,另外告訴你父親,派遣兵馬把遼民先往東撤,帶不走的都扔掉吧。”祖大壽最後又說道。
廣寧。
自從挫敗了多爾袞的叛亂,伏擊了碩壘之後,皇太極並未返回盛京,而是率領大軍前出廣寧,皇太極很清楚,多爾袞的失敗必然引來北府軍團的進攻,只要北府不放棄京師,那麽肯定首先要拿下山海關。
只有拿下山海關和薊鎮一線長城,才擁有立足京畿的資本。
如今皇太極麾下有三萬人馬,俱是清國之精銳,只要前出,未必不能挫北府之鋒於山海關城之下,但皇太極按兵不動,就是在等關寧軍頂不住,再行招降。
如今祖大壽已經來了三封信,第一封時永平府三城尚在其手,只是要求按三方合議,在大寧衛方向予以配合,而第二封的時候,北府軍團兵臨山海關,祖大壽扣下了原本屬於清國的糧食,並要求大清支援,到了第三封,祖大壽已經卑躬屈膝了,皇太極在等,等關寧軍丟了山海關,再行招降。
皇太極剛打發了祖大壽的使者,正於帳中休息,忽然索尼走了進來,道:“主子,吳三桂求見?”
“吳三桂?”皇太極微微一愣,心道祖大壽怎生把他派來了,難道山海關已經丟了。
皇太極坐起身子,讓身邊的仆人拿來衣服,索尼接過衣服,一邊服侍穿衣,一邊說:“說來也怪,吳三桂隻帶了幾個親隨,通報了姓名便跪在了城外。”
“當真?”皇太極忽然抓住了索尼的手,詫異的問道。
索尼點點頭:“確實如此,奴才還去看了一眼。”
皇太極哈哈大笑,肩頭一抖,袍子落地,他顧不得穿鞋子,跑出帳外,緊跑慢跑來到了城門之外,卻見一年輕將官跪在地上,皇太極連忙迎了上去,握住吳三桂的手,激動說道:“吳將軍這是何故,這是何故啊!”
吳三桂抬頭看了一眼皇太極,不知眼前這個胖子是誰,索尼道:“這是我大清國皇帝陛下。”
吳三桂連連叩首,拜倒痛哭,說道:“三桂蒙受國恩,據守邊牆,乃是憫我大明百姓免遭兵禍之苦,全無與大清對抗之意,數十年來,皆是如此,奈何北府孫賊強霸,叛我大明,佔我京師,挾我天子,如今兵發山海關,天下萬民遭受罹難之苦,三桂實在不忍,萬望大清皇帝陛下解我百姓倒懸之苦,三桂願永為大清之臣,為英主所驅使。”
皇太極扶起吳三桂,說:“過去的事,休要再提了,昔日敵對,你我身不由己,從今日起,吳將軍與我為一家人,切勿生分,切勿生分啊!”
說著,皇太極執吳三桂之手,一同走向廣寧城內,吳三桂卻連道不敢,見皇太極的腳因踩了沙石而流血,當即牽來自己的馬匹,跪在地上,以手為凳,侍奉皇太極上馬,牽馬而行,進入城內。
進得城內,皇太極入帳更衣,不多時,執吳三桂之手趕往大帳,帳內各旗主王爺和蒙古王公已經分兩班列好,躬身施禮,吳三桂連忙道:“諸王親迎外臣,折煞三桂了,真真是.......受之有愧。”
皇太極拉著吳三桂進入帳中,高舉吳三桂的手,面朝諸王說道:“諸位,吳將軍蓋世豪傑,忠於上,有將帥之風,今日喜得吳氏英傑,乃我大清之福!”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諸王皆是跪拜。
皇太極當即道:“諸紳免禮,今日吳將軍來投,我大清當以國禮待之,從今日起,吳將軍便是我大清的平西王,位同八旗諸王!”
“謝皇上厚賜,微臣當竭盡全力,為大清效忠。”吳三桂當即叩謝。
待諸王坐定,皇太極拍了拍吳三桂的肩膀,說:“平西王為遼鎮豪傑,卻是心神不定,只因孫賊凶狠,寇關山海,濟爾哈朗,鼇拜!”
濟爾哈朗站起身,皇太極道:“濟爾哈朗為主帥,鼇拜為副帥,領八旗前鋒兩萬,速速西進,救援山海關,北府賊軍凶狠,以護持關寧友軍為上,其余兵馬為後繼,隨我一道兵發寧遠!”
諸王紛紛領命而去, 吳三桂激動異常,不僅沒有想到皇太極會如此禮遇,而且立刻發兵,當即跪下叩謝,說:“皇上,末將願為先鋒,隨鄭親王一道西去。”
皇太極微微搖頭,說:“兵凶勢危,怎敢讓平西王犯險,如今祖將軍身在山海關,我自當修書一封告知,也請平西王同樣如此。”
吳三桂道:“自當如此,煩請皇上賜下紙筆。”
皇太極扶起吳三桂,說:“莫要著急,關寧軍精銳數萬,遼民數十萬,其地位未定,如何心安,平西王,且與我來,我等先商定關寧軍與遼民安置一事,再行修書,也好讓祖將軍放心!”
吳三桂聽了這話,心道皇太極做事滴水不漏,如今山海關是難以守住了,寧遠左近數十萬官軍家屬如何安置,便是大事,若做不好,關寧軍一潰而散也是等閑之事。
“如今吳祖兩家率眾歸附,自當為我大清藩王,世世代代永享富貴,關寧軍五萬,遼民近百萬,也需要裂土安置,今日你我先議一議,如何安置!”皇太極拉著吳三桂走到了一幅地圖前,開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