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吳三桂來說,此時寄人籬下,上下尊卑有別,如何安置關寧軍及其親屬遼民他本不應該置喙,但他下定決心,主動投降清國,目的就是保住兩家基業,此時自然也不得不出頭,只是山海關危如累卵,吳三桂也沒有把握攫取多少利益,隻想著別讓關寧軍成了炮灰,兩家莫被皇太極奪權也就是了。
皇太極指著地圖說道:“如今北府勢大,唯有團結一致,握緊成一個拳頭,才能抗衡北府,保你我平安,平西王知道我在建立蒙古八旗的事情嗎?”
吳三桂微微搖頭,這段時日他的腦袋裡只有京畿之事,先是闖逆再是北府,期間夾雜著南京朝廷,何曾注意過清國內部的事情。
“來,范先生,把那文書給平西王。”皇太極招招手,說道。
范文程被八旗諸王打斷了腿,此時瘸著腿走了過來,手捧著文書,為難說:“皇上,這可是軍機要務,便是各旗主都不曾得知啊。”
皇太極接過文書,說:“平西王率眾來投,實乃我大清之幸事,若非怕八旗諸王反對,我早已與他結為異姓兄弟,平分遼左之地,還有什麽可以隱瞞的呢?”
說著,文書已經遞到了吳三桂的手中,吳三桂知道皇太極剛才的豪言不過是應景之屬,卻是滿臉惶恐應承,連連告罪後打開文書,看了一遍,馬上跪在地上,說:“皇上雄才大略,實乃天下英主,三桂以前真是瞎了眼,與大清交往數十年,竟不識真龍,真是愚蠢,愚蠢啊!”
皇太極連連挽起吳三桂,挨著自己坐下,心道這廝倒真與自己有幾分相像,是說謊不打草稿,亦不臉紅的家夥。
那份文書正是皇太極建立蒙古八旗的計劃,以往滿洲八旗之中就有許多蒙古佐領,後來努爾哈赤遠征蒙古,四分五裂的蒙古部落要麽來投靠要麽被征服,組成了內藩蒙古,再後來,皇太極遠征漠南,得左右翼蒙古近十萬帳,這些便是清國國內及附屬的蒙古人組成。
而隨著北府崛起,右翼蒙古僅剩數千帳,左翼蒙古連年征戰,所剩不過三萬帳,許多部落甚至已經無法過活,內藩蒙古稍好一些,丁壯卻是損折嚴重,皇太極為了集中力量和權力,決定建立蒙古八旗,以內藩蒙古為骨乾,除了左翼蒙古那幾個大部落,其余小部落皆充入其中,而滿洲八旗之中那些蒙古佐領也抽調出來,形成了蒙古八旗共有六萬帳,而這支強橫的力量便為皇太極所屬。
可以說,皇太極既把分散的蒙古部落整合在了一起,又集中了權力,在多爾袞已經伏誅的情況下,皇太極的權力已經達到了頂峰,對於皇太極的政治手段,吳三桂深感佩服,特別是那在危險之中抓住機會的能力,吳三桂更是自歎弗如。
“皇上的意思是,也建立漢八旗?”吳三桂小心的問道。
皇太極撫掌而笑,說:“不愧是遼地英豪,平西王一語中的!”
皇太極繼而說道:“老汗時代,漢人多被屠戮驅逐,余者多做奴隸,後來三順王來投,烏鎮哈超建立,我從各旗阿哈之中抽調了許多男女充入其中,讓其組成家庭,這才讓烏鎮哈超戰力冠絕天下,只是烏鎮哈超不過萬人,難以建立漢八旗,如今平西王來投,自然不同了。”
吳三桂略略點頭,光是關寧軍還有三萬余,加上鄉勇湊個五萬只是等閑,而遼西之地尚有近百萬遼民,幾乎與滿洲八旗相當,若是利用得當,那清國實力便是翻倍,但是此時皇太極提出建立漢八旗,吳三桂的心不禁揪起來了,在漢八旗之中,吳祖兩家能得幾旗?又有多少遼民被充作奴隸呢?
見吳三桂的臉色陰沉下來,
皇太極道:“平西王莫要擔心,我準備將兩黃旗和兩藍旗的編制予你吳祖二家,你與吳襄便做兩黃旗旗主,祖大壽兄弟為兩藍旗旗主,關寧軍及其家屬俱歸這四旗,再從遼民之中抽調一部分,讓四旗各有兩萬戶。其余遼民則加入兩白旗和兩紅旗,從烏鎮哈超和三順王中抽調要員掌管,如何?”吳三桂聽了這話,心中盤算,四旗八萬戶已經是少了,雖說近半遼民被分割走,卻已經是極好的待遇了。
“願聽皇上吩咐。”吳三桂當即說道。
皇太極點點頭,走到地圖旁,說:“此次入援遼西,雖說關城難守,但為保住遼東之安寧,寧遠到錦州一線卻是不得不守的,但如此算來,遼西已經是四戰之地,再難安民,所以我準備把遼河以西,大凌河以東的土地安置你的四個旗,這裡的莊子,除了上三旗的之外,其余都遷往遼東,至於其他四旗我再行安置,如何?”
“皇上德政,三桂沒齒難忘!”吳三桂正色說道。
皇太極的安排倒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依舊是把關寧軍頂在遼西走廊與北府鏖戰,雖說也會派遣八旗,但也是以關寧軍為主力,但皇太極的大方卻讓吳三桂吃驚,遼河以西到大凌河,數以百萬畝的熟田好地就這麽交給了自己,雖說仍舊是遼人守遼土、遼土養遼人的法子,但足以說明皇太極的胸懷了。
“平西王莫要如此說,實在是心中有愧啊。”皇太極歎息說道,他低聲說:“如今遼鎮為我大清藩屬,南朝怕是再不會提供糧餉了,你們的日子,多少也清苦一些啊。”
吳三桂聽了這話,心中也是戚戚然,雖說清國也發餉銀,而且比大明好的多,至少不欠餉,但那是按照實額發的,比不上南京朝廷許諾的四百八十萬銀子,更比不上當年朝廷近千萬的遼餉。
“皇上切勿自責,此乃北府孫賊之故,我關寧軍上下自當要與北府賊軍清算的。”吳三桂厲聲說道。
皇太極擺擺手,說:“哎呀呀,都怪我,今日之大喜的日子,如何讓平西王傷心呢,來人筆墨伺候,平西王,你我一道給令尊和祖將軍修書,也好讓二位放心啊。”
吳三桂自然明白,接過筆墨,書寫起來,信中大讚皇太極的仁德慷慨,而皇太極則聲言此次出兵絕不危害遼西之民,也不會掠遼西之財,二人寫好書信,連忙差遣人去送。
對於眼前這個接過,吳三桂相信吳襄和祖大壽都會滿意的,漢軍四旗和數以百萬計的良田,已經可以彌補兩家在此次兵禍之中的損失了,關寧軍與清國打了幾十年,對清國還是很了解的,各旗的旗民都相當於旗主的私產和仆從,在旗內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比通過餉銀和官位控制關寧軍還要來的實在,在滿八旗諸王被壓製的情況下,吳祖兩家的四旗可以憑借實力,擁有僅次於皇太極的實力,地位可謂超然。
想到這裡,吳三桂不免有些飄飄然了,這比他預想的結局還要好很多,若是日後遼地安定,兩家的實力不減反增,而皇太極在兩家中明顯以吳家為重,特別是封了自己為平西王,這倒是意外之喜。
皇太極命人上來茶點,風塵仆仆的吳三桂極為受用,正在吃用,皇太極微笑問:“平西王,你對我的安排,是否還有什麽異議,皆可以提出來,我是不會怪罪的。”
吳三桂忽然一愣,看著皇太極那張真誠的臉,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如今自己勢窮來投,皇太極高官厚賞,自然不會只因為吳祖兩家手中的關寧軍,這好比做買賣,有來有往才是買賣。
“皇上對我兩家恩重如山,今後定然殺北府賊軍以報皇上之恩德。”吳三桂跪在地上,正聲說道。
皇太極笑了兩聲,並無表態,倒是一旁的范文程說道:“平西王真是好口才,你兩家危難,皇上不計前嫌,賜予富貴權柄,你卻隻冠冕堂皇幾句便要敷衍過去,滿口忠義道德,內心首鼠兩端!”
范文程這話一出,嚇的吳三桂俯首在地,連連申辯,嘴上大義凌然,心中卻是忐忑,心道莫非皇太極已經知道了什麽?
投降清國只是吳祖兩家的不得已的辦法,無論是他還是祖大壽都想著哪一日還有反正的機會呢,也想著還能從南京朝廷那裡得到好處,從京城那裡留一條後路,可謂是首鼠三端了,這讓他如何不擔心。
“范先生這是哪裡話,三桂既然投了英主,自然為皇上鞠躬盡瘁,如何再敢有二心?”吳三桂哭喊了一陣,最終說道。
范文程拖著一條殘腿走到皇太極面前跪下,對吳三桂厲聲說道:“平西王如今已經是大清之臣子,為何穿著明國的衣服,留著明國的發髻?”
吳三桂詫異的看著范文程,不知他為何如此說,范文程亮出自己的金錢鼠尾辮,正聲說:“平西王若要證明自己的忠誠,剃發!易服!”
“剃.......剃發?”吳三桂沒曾想會有這麽個結局,瞪大眼睛看著范文程。
范文程昂然說道:“大清臣民,自當如此!君為父,民為子,父子一體,自古已然!若平西王不剃發,如何證明對大清的忠誠?”
“皇上,末將是漢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遼民與大清本就有嫌隙,若再下剃發令,恐生大變啊!”吳三桂小心的勸說道。
皇太極尚未說話,范文程喝道:“巧言令色爾!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不整齊劃一,必有二心也,況且此時天下人看的是你吳祖兩家的忠誠,你平西王自然要為關寧軍和百萬遼民表率,厲行剃發,以證忠誠!”
吳三桂求饒似的看向皇太極,皇太極歎息一聲說:“平西王,今日一議,我瞞著八旗諸王和蒙古王公,予你田畝甚多,權柄甚重,若平西王不剃發,如何堵住他們的嘴啊。再者,南朝峨冠博帶,終究亡國,我大清金錢鼠尾,乃是上國之雅正啊!”
“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軟硬兼施,就是徹底斷絕了我吳祖二家的退路啊!”吳三桂頹然坐在地上,心中卻是明白了。
范文程又道:“平西王,皇上知你遼地百姓愚昧已久,許其一年內可不剃發,但你平西王不同,既是遼地之民典范,如今又為大清漢臣之首,如何再行遷延拖遝,當即刻剃發,以示忠誠啊,再者,一年之後,關寧軍和遼民也要移風易俗,循大清之禮,剃發易服,屆時,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剃發者為大清之民,違逆者則是賊寇之屬,早早晚晚,都要剃發,平西王,你還在等什麽呢?”
吳三桂的坐在地上,耳邊全是范文程的聲音,剛才的意氣風發早就沒了,被范文程這半勸慰半恐嚇的話語說的他渾身冷汗直流,吳三桂伸手拉了拉脖頸,許久,周圍都是一片死寂。
過了許久許久,皇太極都坐在那裡等待著,忽然吳三桂動了,他用手蹭了蹭髮根, 忽然咧嘴一笑,道:“頭皮甚癢,留發多不便,便如范先生所說,臣請剃發!”
聽了這話,皇太極站起身來,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平西王,你.......你很好!”說罷,皇太極起身離開了。
過了不多時,當吳三桂走已經只剩下剃的發青的頭皮,腦後留了銅錢大小的一圈頭髮,一虎口長短,末端系了一條線繩,這時范文程用托盤呈遞上來幾根線繩,道:“按照咱大清的儀製,當以線繩系於末端,請平西王擇一繩系之。”
吳三桂對於逼著自己剃發的范文程自然沒有好臉色,正當發怒,卻看到盤中有三根線繩,一紅、一黃、一綠,吳三桂道:“范先生真是皇上身邊的一條好狗,可惜了,腿瘸了!”
說罷,吳三桂選了其中綠色色線繩,在他看來這是范文程設立的陷阱,紅色可是朱明之色,至於黃色那是皇族所用,自己用是僭越,唯有選擇綠色。
范文程見吳三桂系好笑呵呵道:“平西王,這線繩倒是挺適合您的。”
吳三桂臉色大變,咬牙說:“今日之辱,他日必當厚報!”
“范先生,這吳三桂怎生如此?”一個蒙古啟心郎見吳三桂拂袖而去,笑問。
范文程道:“你不懂,在明國,頭上戴綠的,只有妓院中的男人和妓婦親屬。”
“哈哈,范先生好手段啊。”那啟心郎笑道。
范文程道:“若論對皇上之忠心,誰人及的上我范文程,今日厚待吳三桂,他卻三心二意,實乃叛逆之屬,我不能為主子分憂,也要打壓一下這廝的囂張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