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曹變蛟率領剩下的八百余家丁與趙琉璃的機動步隊一道北上,二人先往西繞了十余裡,到了平緩地帶,才縱馬奔馳,向北而去。
中午休息的時候,曹變蛟見趙琉璃苦哈哈的,湊上去說:“趙守備,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您什麽意思?”趙琉璃連忙恭謹的問道。
曹變蛟說:“你呀,在想會不會被我奪了指揮權,影響你建立功勳。”
“下官不敢,不敢。”趙琉璃連忙說道。
曹變蛟擺擺手,說:“無妨無妨,你也且放心,今日我只是跟你來觀摩的,非你許可,絕不用兵。”
趙琉璃滿臉不解,他可不認為自己能像孫伯綸那般得到一個副總兵的認可。
曹變蛟笑了笑說:“如今的九邊重鎮,唯有延綏兵馬甲天下,人道其足糧足餉,甲械精良,我與叔父都不以為然,孫將軍麾下,鐵甲騎兵威名呵呵,步營銃炮犀利,我們都是見識過的,這機動步兵倒是新奇物什,不曾得知,今日你便讓我開開眼界吧,可萬萬不能藏私啊。”
趙琉璃這下稍稍放心下來,忙說道:“下官哪敢藏私,出征前,將主爺說過,四鎮之中,將官若繁星,唯有二曹可托付性命,其余諸將,非不得已,不與為伍。”
“既如此,那我便不多言了。”曹變蛟說道。
趙琉璃微微點頭,心中卻知道,曹文詔叔侄在平陽一戰後,一直緊跟延綏鎮的潮流,大量購進火銃鐵甲,組建銃隊和鐵甲騎兵,如今漸有規模,曹變蛟此次來,便是想一探機動步營的秘密。
二人領了近三千人馬,疾馳一天一夜,終於抵達了五寨谷的出口,那個喇叭型的出口寬不過一裡,還有一座廟宇堵在谷口,守軍只有三百余人,見數千騎如濤浪一般滾滾而來,廟宇中的守軍慌忙撤進了谷中。
“趙將軍,你有精騎兩千,為何不追趕?”曹變蛟問道。
趙琉璃笑了笑:“大人誤會了,我麾下這兩千人是騎馬步兵,並非騎兵,騎馬行軍尚可,若馬上作戰,則要露怯了,再者說,谷中情況不明,不該貿然深入。這谷口是虜騎唯一退路,我等只需在谷口布陣,虜騎安敢不來?”
趙琉璃派遣親兵進了廟宇搜尋殘敵,然後下令步營展開,步兵紛紛下馬,將馬匹牽至廟宇之中,然後開始列陣,為了更大規模的控制谷口,趙琉璃把四個步兵大隊分為八個部分,一字排開,長矛兵在前,火銃兵在後,每個部分都有一百名長矛手,翼護在三排共計一百五十名銃手的前方和側翼,其後是跳蕩隊和曹變蛟的親兵。
而在各部分之間,則是配屬於步營的炮隊,他們手中只有虎蹲炮,利用步隊之間的缺口機動作戰。
步隊展開之後,一半人休息,另一半人用鐵鍬與鶴嘴鋤挖土築牆,曹變蛟驅馬上前,仔細觀察他們的裝備,發現這些步卒使用的工具與普通農人的無異,只是鐵鍬把短了許多,可以方便背在身後,那鐵鍬的側面是開刃的,曹變蛟毫不懷疑這玩意掄起起來可以把人手臂劈開。
步隊都著輕便盔甲,倒是與孫伯綸軍隊中步營無異,但他們使用的火銃全部都是燧發火銃,而且還配備一種可以掛在火銃口的短刺,而長矛手的長矛比普通步營那動輒一丈二尺長長矛要短很多,約麽八尺,並且可以中間折疊,難怪這群長矛手騎馬機動的時候,根本無需擔心矛杆干擾。
不等步卒建完工事,谷內傳來陣陣叫罵之聲,趙琉璃連忙命令停止修築,
擺開陣型。
谷中很快鑽出兩千余騎兵,為首的便是博洛,他身邊只有八百八旗,其余都是敖漢部的騎兵,而敖漢部的台吉,昨晚已經陣亡了,那個蠢貨把偽裝成左翼蒙古的察哈爾人放進營中,半夜被斬去頭顱,害的博洛失去了近五百人馬,最後一批搶掠的糧食財貨也被奪走了!
在進入大明腹地之後,這還是博洛第一次遭受成建制的襲擊,在得知偷襲敖漢大營的是察哈爾人之後,博洛便知道,自己面對的便是連大汗和父親阿巴泰都忌憚的孫伯綸的兵馬,而今天早上,看到五寨南面那疾馳如風的鐵騎,博洛對此深信不疑,但壞消息接踵而來,好不容易把敖漢部接應到五寨谷的博洛得到了後路被堵的消息,他不得不把後隊交由副手指揮,率領精騎越過山谷中那滿地的馬騾阿哈,到了北面,卻看到的是一字排開的步陣,熠熠生輝的盔甲,如林密集的長矛和象征著孫伯綸的那面黑色大旗!
博洛不禁猶豫起來,雖說眼前的肯定不是孫伯綸麾下最精銳的鐵甲騎兵,但看如此嚴整軍陣,顯然是不好打的,但是不好打也得打,山谷裡那些財貨丁口是本次伐明的收獲,堆積如山的糧食、布匹和鐵器,還有那十幾車的珠寶金銀,是他無法放棄的。
博洛小心的計算著兵力,心中暗自盤算,這是阿巴泰教給他的法子,盡可能的珍稀手中的兵力,一旦決斷便要一舉戰勝,不可用添油戰術。
“塔爾圖,你帶你的人馬,從左面繞,塔蘭,你帶三百騎射手,騷擾敵軍右翼,其余人跟我,找機會,衝破敵陣,把敵人大旗斬下,便勝了!”仔細盤算之後,博洛發現面前的步營縱深很淺,只有四排人罷了,而後面的預備隊不到千人,塔爾圖的繞過去便能吸引住,敵陣之中也沒有可怕的紅夷大炮,他覺得自己衝破敵陣的機會很大!
博洛麾下要麽是八旗精兵,要麽就是敖漢部挑選的精銳,很快便展開了隊形,隨著號角聲響起,兩支騎兵向兩翼散開,於步營陣前掠過,拋射箭矢,左側一路,在拋射幾輪之後,轉個圈,忽然向北而去,但步營毫不凌亂,在步隊長官的號令下,全隊開始轉向,長矛手中的長矛一直對準疾馳的蒙古人。
號角聲混雜著人喊馬嘶,在谷口兩側的山巒之間傳蕩,而步營各隊的指揮官則小心的目測敵人與步隊之間的距離,只有越過五十步,才可開火齊射,幾輪試探之後,亂飛的箭矢與激射的鉛彈在這片土地上交換著,雙方都有損傷。
曹變蛟發現,這支步營的射擊方式與大明其他軍隊完全不同,既不是一窩蜂的亂射,也不是像當年戚繼光的三段擊,而是三排銃手不動,隻由第一排的人發射鉛子,後面二人隻裝填子藥。
趙琉璃見曹變蛟疑惑,主動解釋道:“曹將軍,其實這也是三段擊的一種,戚少保之所以讓麾下銃手輪流射擊,是他們使用的是普通的火繩槍,火繩槍的火繩要綁在銃手手臂上的,無法交換火銃罷了,而我的機動步營,用的是燧發火銃,自然無需執拗於原來的法子。這種射擊方式好處很多,首先陣列不動,面對敵騎衝陣不至於自亂陣腳,二是,前排射手俱是軍中老兵,射術優秀勇氣過人,更容易予敵殺傷!”
“不愧是孫將軍麾下良將,單單是火銃使用,便能有如此花樣,佩服呀。”曹變蛟感慨的說道。
接連受到襲擾的一個步隊傷亡超過了三分之一,博洛見此狀況,忽然揚起大旗,跟上了塔蘭的騎射手,在騎射手拋射一輪向兩翼散開之後,博洛大吼一聲,策馬加入,直衝那受損最嚴重的步隊。
兩隊之間的缺口處,虎蹲炮接連開火,數百鉛子潑灑向博洛的騎隊,不斷有白甲中彈落馬,開火之後的炮兵扔下打空了的虎蹲炮就往後跑,博洛的騎隊跟隨之後,卻被兩側合攏的步隊擋住,當挺過最後一輪齊射之後,博洛的騎隊終於撞在了那支步隊的前鋒!
這些八旗中的白甲,都是經歷過血戰的老兵,他們穿著雙層鐵甲,頭戴鐵盔,手提長矛或虎槍,騎馬衝進陣列,翻身下馬,大呼酣戰,不多時便把前排的長矛手陣列撕開大口子,後排的銃手拔出銃劍,安置在火銃之上,投入白刃戰之中,這片土地一片混亂。
趙琉璃看到這一幕,一邊命令親兵和跳蕩參戰,另一方面則讓兩翼步陣向前行進,轉向側射,而曹變蛟家丁則向步陣後面靠攏,以防敵人衝破陣列!
整個山谷都是一片喊殺聲,博洛眼瞧著身邊的白甲護軍一個個的倒下,再看塔爾圖和塔蘭皆是未曾衝破敵陣,不由的心生退意,隨著衝陣的白甲護軍受到兩側步隊的鉛彈攻擊,博洛不得已下令撤退,撤到谷口,看著身後那薄薄的幾層步隊,著實不明白為何如此難打。
天色漸暗,趙琉璃下令各隊加緊收攏傷員,挖壕築牆,隨著胸牆的樹立和壕溝的漸漸形成,博洛知道,眼前的敵陣更難衝破了。
“曹將軍,博洛今日一敗,卻未曾率軍逃走,您以為為何?”趙琉璃問道。
曹變蛟看了看谷口,從火把的數量和運動軌跡來看,博洛正讓人驅趕丁壯挖壕溝,似有固守的意思,於是說道:“看來是既不想放棄擄獲,又再等待救援啊。”
“若真有援兵到來,我軍遭受夾擊,便危險了,倒是只能撤退,那便要放博洛的人馬離開,想來那數萬百姓也要被擄掠至遼東為奴啊。”趙琉璃說道。
“你如何思量,快快說來。”曹變蛟問。
趙琉璃忙說:“將主爺曾說,東虜佔據地利,我軍無力殲滅,卻不可放任其擄走百姓,所以下官想趁夜派遣精銳,攀登兩側山崗,待天亮,持火銃打擊谷中敵人,不知曹將軍意下如何?”
曹變蛟點點頭,說:“可以,只是此事需要好好謀劃,精挑細選人馬才是。”
趙琉璃道:“下官的步營長於戰陣,卻不善小隊作戰,可從親兵和各步隊抽調二百精銳老兵,不知曹將軍如何?”
“我麾下家丁有不少夜不收,可抽調二百人,只是此次出來匆忙,未曾攜帶火銃。”曹變蛟說道。
“從步隊中抽調便是。”趙琉璃說,他見曹變蛟頗為意動,又說:“下官還要節製步營,此事還是要麻煩將軍啊。”
今日一戰殺傷敵人過千,光是首級便砍了七百余,曹變蛟卻一矢未發,正是氣悶的時候,聽說有仗可打,自然願意,其當晚便帶上精挑細選的四百人馬,借著月光進了山林之中,四百余人盡是解去衣甲,將火銃子藥裝在鹿皮袋子裡,以精銳夜不收頭前用砍刀開路,天未亮便翻越山崗,進入山谷之中。
第二日,天色大亮,銃手已經機動到了位置,面對谷中大片的帳篷和一隊隊的人馬,曹變蛟當即命令自由開火。
曹變蛟的親兵雖說也會使用火銃,但對於燧發火銃還是第一次使用,為了保證命中率,便三五人一組,共同瞄準射擊,而趙琉璃麾下的銃手都是老兵,面對距離不過六十步的谷中敵人,幾乎百發百中,有些家夥甚是攀上大樹,佔據更好視野,接連射擊,由樹下之人裝填子藥。
這些人裝調子藥的速度很慢,特別是裝入鉛子的時候,會先用鹿皮包裹,在慢慢敲打進入,保證不會因為向下射擊而鉛子脫落,而且減少了鉛子與銃管之間的縫隙,更為精準。
驟然遭到打擊的蒙古人四散而逃,往大樹、岩石之後躲藏,甚是還趴在草叢裡,醒過神來的博洛還想組織精兵反擊但滿谷都是雜草和灌木叢,根本組織不起兵馬來,而曹變蛟不斷指揮人馬變換位置。
整整一個白天,博洛拿山上的銃手束手無策,只能被動挨打,谷中亂做一團,狼奔豸突,博洛已經彈壓不得。銃手沒了威脅,如打靶一般,只要被鉛子擊中,便無幸存道理。
曹變蛟不由的對這種燧發火銃越發喜愛,火銃雖然射擊速率較弓箭慢了很多,但七十步內打中,便是穿三層甲也要重傷,威力十足,而且可以持續射擊,弓箭手培養不易,再好的弓箭手連射七八箭,準確度也會下降,體力難以支撐,但火銃只要子藥充足,幾乎可以一直打下去,只需要用水或尿降降溫便好。
到了下午,谷中忽然大亂,曹變蛟向下望去,原本被繩索束縛的大明百姓已經亂做一團,而虜騎則已經混亂,甚至開始自相殘殺,近兩千人向谷北口殺去。
兩千余人亂糟糟的集合,頂著趙琉璃步營火銃的攻擊,繞過步陣,奪路而逃。
東虜崩潰的比預料的要快,趙琉璃一時不知當如何處置,正猶豫要不要進入山谷,曹變蛟的家丁從谷中傳出信息,東虜大潰,南口已經投降,而曹變蛟則在谷中抓到了已經被火銃打斷手臂的博洛。
這才知道, 東虜和左翼蒙古發生爭執,博洛要求固守待援,而左翼蒙古的台吉、頭人要求突圍,雙方發生衝突,博洛的八旗白甲彈壓不得,本人又被銃手打傷,左翼兵以為博洛身死,奪路而逃了。
孫伯綸在谷中見到博洛的時候,這個在努爾哈赤孫子輩中的翹楚死硬不降,破口大罵。
“這廝還能活嗎?”孫伯綸問軍中大夫。
大夫指了指他那已經露出骨茬的手臂說:“得截肢了,活不活看天命。”
孫伯綸笑了笑,對牧鋒道:“幫他一下。”
牧鋒一咧嘴,抽出佩刀,便斬下了博洛的左臂,孫伯綸用破布隨意包了包,問其中一個牛錄額真:“撫順額駙如今在阿巴泰帳下效力嗎?”
那牛錄額真是個覺羅,身為努爾哈赤的遠親血脈可以給他帶來這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卻沒有帶來武勇和血性,此時嚇破了膽,跪在地上求饒,聽了翻譯,連忙說:“不,撫順額駙在大汗帳下效力,如今應當在歸化城!”
孫伯綸笑了笑,說:“恩,很好,你拿著手臂去找阿巴泰,告訴他,用撫順額駙來換博洛貝子,十五天后,我會斬下博洛的腦袋向督師大人請功的。”
“敢問將軍是?”
孫伯綸笑了笑:“本官延綏副總兵,孫伯綸!”
各位兄弟,這章看完,三月便就此過去,簡單總結一下,這個月更新了十八萬五千字左右,如果每天兩章,每章兩千字,一般也就13萬字每月,顯然,加更不少,四月定個小目標,二十萬字!米娜桑,四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