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第二日便扶棺入京,臨走時,平陽境內百官相送,令孫伯綸意外的是,李信竟然沒走,孫伯綸心道他留下必有所圖,便在平陽最好的匯泉樓擺下酒宴招待,又贈予金銀禮品,李信也只是漏了漏口風,說楊嗣昌有話留給孫伯綸。
孫伯綸眼瞧著曾經正氣凌然的李信變的無比市儈,不禁有些唏噓,卻連日來都與李信在平陽廝混,他倒是也不慌,反正楊嗣昌是扶棺入京的,走也走不快,終於,三日後,李信賺夠了好處,才告知孫伯綸楊嗣昌的目的,以及溫體仁的事情。
當天下午,孫伯綸便找來林天奕,先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又遞給他一個錦盒,裡面有一遝銀票和一封信,說道:“這是十萬兩銀子,都存在了東昌票號,此番你去京城,便是要拜會當朝次輔溫體仁,至於什麽事情,你不用詳說,隻消告之錢是我送的,再把楊嗣昌扯進來便好,林兄去過京城,又與欽天監的湯若望神父有舊,此行多有便宜,若非本官為洪承疇所質,離不開平陽,自當親自前往啊。”
林天奕自然知道此行意義重大,關乎孫伯綸日後的發展,自當認真了許多,說:“大人莫要這般擔憂,學生在那范三拔身邊時,聽他說過,當初在剿賊的事情上,內閣輔臣大多收過山西豪商的禮,溫體仁也不例外,若僅僅是您是否南下剿賊的事上,大可用不了十萬兩這麽多。”
“用多少,林兄隻管看著辦便是,入京一次不容易,也多結交一些權臣,於本官日後裨益,那群酸儒禦史便不必了,免得惹來一身騷,以輔臣和太監為主吧,多結善緣便是,若銀兩不過,便找京城白家的白涵宇拆借,這幾年他在塞外發了財,三五萬兩還是肯借你的,你隻許他用鹽、鐵、卷煙抵押便是。”孫伯綸終究放心不下,細細說道。
京城。
八月初的京城秋意已濃,黃葉已落,天氣漸寒,讓京城內外平添了悲涼,或許是要到中秋節,城內多了些喜氣,衝散了些悲戚之意。
周延儒坐著暖轎,一直到了宮城門外,略略整理了儀容,下得轎來,此時天色尚昏暗,上朝的鼓聲還未響起,他便在廊下與等待上朝的大臣一道,說著閑話,這位位極人臣的內閣首輔甚是恭謹,又因為年輕,對廊下官吏甚是和顏悅色。
與以往被人圍著不同,周延儒感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對,好像有什麽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他裝作沒有察覺,細細打量,發現投射來不同眼神的多是次輔溫體仁的人馬,想到一拖再拖的洪承疇的請賞折子,周延儒的心有些糾結。
上朝的鼓聲響起,打斷了周延儒的思考。
正朝在百余年前便逐漸演變成了一種象征性的儀式,除了虛耗時日之外,並不解決任何實質性的政務,而軍國大事,都是有天子和內閣、司禮監決斷,除此之外,便是那些獲得天子信任的高級官員。
待正朝完,周延儒趕去了乾清宮,路上便遇到了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溫體仁,雖然這位次輔比自己年長近二十歲,兩人卻私交甚好,當初能入閣,便是溫體仁攻訐錢謙益收受賄賂,結黨營私,成為首輔這幾年,溫體仁也一直擔任著自己助手的角色,這位平日裡極少表達觀點的次輔,一直是謹小慎微,但周延儒對他絲毫不敢懈怠,畢竟溫體仁的鬥爭經驗太充足了,而次輔永遠有一顆成為首輔的心。
“長卿兄,你可知陛下今日是否要回應洪承疇的奏折呀?”周延儒小心的問道。
溫體仁微微一笑,神秘的看了他一眼,若彌勒佛一般,又輕輕搖頭,
只是讓出道路,隨著周延儒進了宏德殿,這般做派更是讓周延儒心中七上八下,心道,這溫體仁定然知道什麽,只是不說。進入大殿中,天子已經高居盤龍禦座之上,正翻看奏折,見二人進來,只是讓人賜座,並未詢問,周延儒更是納悶,皇帝在等什麽,難道在等什麽人嗎?
果然,楊嗣昌一身素服從殿外走來,崇禎皇帝依舊令人賜座,待楊嗣昌坐好之後,說:“三位先生,洪承疇請賞的折子到了近二十日了,原本七月末便該批紅的,只是平陽一戰,山西鎮三萬軍便擊敗流賊三十萬,實乃大勝,不得不謹慎一些。”
溫體仁站起身,道:“皇上所言有禮,雖然王師大勝,但戰時,一無督臣在場,二沒監軍臨陣,謹慎些更為妥當,如今,楊大人從平陽回來,定然對當日一戰更為了解,如此更不會沒了將士功勞呀。”
周延儒聽到這裡,已經感覺不妙,內閣對平陽一戰的議功早已定下了,溫體仁這番說,定然有所反覆,難道是因為那個姓孫的遊擊?
“周先生,有功將士的功勞議的如何了?”皇帝的詢問讓周延儒不暇多想,直接起身。
“回聖上,平陽一戰,以曹文詔功勞最著,內閣的意思是,加其太子少保、右都督......,其次便是延綏鎮遊擊孫伯綸,其先挫流賊銳氣,又在決戰中獨擋一面,進攻賊營亦為先鋒,殺賊最多,俘賊最重,損失也最大,其擒高迎祥,俘、殺賊首共九人,又深入賊軍,救忠臣,內閣諸臣工商議,升其為陝西都司都指揮同知,為孤山參將,獨領一路......。”
皇帝聽完,沉默良久,問:“朕曾嘉許孫伯綸有萬夫不當之勇,其多番立功,隻賞其參將,是否過輕呀?”
這話一出,溫體仁便俯首,看著腳邊的那片青磚,好似那裡有什麽金礦似的,周延儒本想讓其附議,也彰顯這恩賞並非自己擅專的,顯然是做不到了。
“陛下,孫伯綸雖有奇功,但畢竟年輕,若恩賞太過,便有跋扈之心,陛下對其寄予厚望,更是要.........。”周延儒見溫體仁不言,只能頂上去,嘮嘮叨叨的說著那些早就說過兩次的道理。
然而,還未說完,楊嗣昌卻忽然起身,跪在地上說:“陛下,微臣以為,如此輕賞孫伯綸,甚為不妥,恐寒了有功將士的忠君報國之心啊。”
“將士陣前赴死,為的是忠君報國,又不是為了高官厚祿,楊大人這番話,才是讓其寒心啊。”周延儒被楊嗣昌打斷陳奏,甚是不悅,當即便回擊道。
他看了楊嗣昌一眼,說:“楊大人,那孫伯綸是你父親擢拔行伍,此番又救其性命,如此情況,楊大人還是莫要評價的哈,瓜田李下的,便是沒私心,也是有了私心。”
原本,到了這個時候,楊嗣昌便應當告罪,但出乎所有人預料,楊嗣昌連連叩首,竟然指著周延儒說道:“朝廷之中,就是因為有了你這等只會明哲保身的庸臣,才讓朝局敗壞至斯,面對內外交困,毫無辦法!”
“你.......你,楊嗣昌,當著天子,你竟如此跋扈!”周延儒氣的胡子都豎起來了,顫巍巍的站起來,高聲說道。
楊嗣昌昂首說道:“哼,我楊家家風如此,家父便是身死,也要為天子留下平賊八策,我楊嗣昌今日即便也要死,也要為大明將士講出公道話!”
楊嗣昌氣勢拔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崇禎看在眼裡,內心不免唏噓,他心道:楊鶴那日孤身走出平陽,便是如此模樣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楊鶴啊楊鶴,孤臣逆子啊!
“兩位大人,天子面前,當心失儀!”侍奉在側的王承恩一甩拂塵,尖聲說道。
其話語隱隱有斥責之意,兩人皆是不敢再言,崇禎看了看溫體仁,見他死活不開口,溫言說:“周先生請坐,楊先生也是為國事考量而已。”
崇禎臉色一正,道:“楊先生,兩位先生都是朕之肱骨,國之棟梁,亦是你的前輩上官,莫要再如此失禮,既然你去過平陽,便說說吧。”
周延儒雖說得了皇帝的撫慰,但心中仍舊不忿,表面上皇帝斥責了楊嗣昌,實際上,仍舊給予了他表達意見的機會。
“啟稟陛下,微臣以為,內閣的陳奏有兩點不實,其一,賞格過低,無法籌賞將士,其二,名單缺失,讓功臣受屈!”楊嗣昌認真的說道。
“竟有此事,快快奏來。”崇禎聽了這話,神色大變,忙道。
殿內其他人也是大驚失色,第一點說的是孫伯綸,這個還在兩可之間,那個受屈功臣是誰?
楊嗣昌高聲道:“孫伯綸雖然年輕,確是屢立大功,自從流賊造反,其賊首有三,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其中二賊首為其擒殺,如此功臣,怎可隻得參將之賞,曹文詔殺一賊首便已為山西鎮總兵,孫伯綸擒殺二賊,焉能隻為參將乎?”
“楊先生這話雖有理,卻也不可如此簡單推論,曹文詔曾殺虜建功,又在陝西連番剿賊,功勞並非隻殺王嘉胤。”溫體仁出言說道。
楊嗣昌卻立刻回應:“便兩者不能兩論,那洪承疇的請賞折子中,有一受撫流賊,名為高傑的,原是李自成麾下一馬弁,與李自成妻子刑氏勾搭成奸,走投無路才投降,如此之人,便可為參將,那孫伯綸難道與他同論?”
此話一出,無人再敢答話,孫伯綸是有功之臣,而高傑不過是臨陣倒戈,最關鍵的是,孫伯綸孝順義母,頗有善名,其孝義之舉可為天下將士楷模,那高傑不過是個醃臢之人,功勞不如孫伯綸,卻可與之同為參將,著實說不過去。
崇禎聽完楊嗣昌的話,深感有理,便問:“楊先生,若你所說,朕當如何封賞?”
這話一出, 周延儒大驚,不敢相信的看著皇帝,卻一言不發,如此一問,是把楊嗣昌當閣臣待之,雖說因為楊鶴,楊嗣昌聖眷正隆,但卻不曾想到這個地步了。
“微臣以為,孫伯綸年紀尚輕,雖強於戰陣,卻未必擅長治軍,可升其為陝西都司都指揮使,延綏鎮副總兵。”楊嗣昌早有腹稿,便說道。
“楊先生,隻以副總兵賞之,朕怕寒了孫將軍的心呀。”崇禎猶豫片刻說道。
楊嗣昌卻說:“陛下厚恩,臣代孫將軍謝過,此番微臣南下平陽,對孫將軍多番了解,其常懷保國之心,便是陛下不賞,也無怨言,若陛下擔憂賞功過薄,微臣請陛下誥封其母為二品太夫人,孫將軍最重孝道,肯定會感激涕零,日後定然為陛下再立新功。”
崇禎微微點頭,冊封官員父母是很榮耀的事情,更不要提孫伯綸是武將了,他沉吟片刻,說:“竟然如此,便封孫伯綸為延綏鎮副總兵,冊封其母為二品太夫人,其正妻為二品夫人吧。”
“陛下天恩浩蕩!”楊嗣昌跪下拜謝。
周延儒眼瞧著無法幫助洪承疇達到讓孫伯綸南下剿賊的目的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他的心早就不放在這件小事上了,周延儒敏銳的覺察到,溫體仁與楊嗣昌似有勾結,已經對他內閣首輔的位置構成了威脅,這才是大事。
“楊先生剛才說,名單缺失,功臣受屈,是哪位功臣?”皇帝又問道。
楊嗣昌高聲道:“便是那延安知府周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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