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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狐》第39章 脫身
  周鴻現跟隨倩娘兜兜轉轉,最終來到一處隱蔽的木屋外。

  木屋從窗戶向外彌漫著一片綠幽幽的光芒,周鴻現下意識地停住腳步,而倩娘則回頭看了她一眼:“狐娘子,崔妤就在這屋內,你敢跟我進來嗎?”

  “沒什麽不敢!”周鴻現伸了伸脖子,可立刻又縮了回去:“這屋內的光是怎麽回事?”

  “你進來不就知道了!”倩娘未過多理會周鴻現,自己直接推門進了屋子。

  周鴻現抓耳撓腮了一陣,還是抬腳跟了進去,然而一進屋,她的眼睛便驀然睜大了不少。

  只見這屋子長寬不過數米,論面積也就抵得上後世一個普通人家的客廳,可屋梁之上卻掛滿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燈籠。這些燈籠每盞皆散發出不同的光芒,有的蒼白,有的昏黃,而大部分則是青綠色,與周鴻現之前所見到的鬼火很是雷同,匯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片綠幽幽的淒慘色調。

  “這些燈籠是幹嘛的?”

  倩娘的聲音空幽幽的:“這些皆是人皮燈籠,也是松坡老鬼用禁錮鬼奴的囚籠,狐娘子你要仔細瞧瞧嗎?”

  周鴻現咽了咽口水,聲音微顫:“這些無關緊要的就別管了,我隻想知道四娘在哪!”

  “跟我來!”倩娘輕輕挪步至那一排排燈籠中央,在一盞散發出乳白色光芒的燈籠前駐足,周鴻現謹慎地看著她,心中暗暗戒備。卻見倩娘用手取下燈罩,另一隻手直接朝燈籠內抓去,一瞬間她仿佛抓住了其中的燈芯,那燈籠頓時黯淡,而乳白色光芒則在她的指縫間透射出來。

  周鴻現張嘴看著這一幕,倩娘卻已走到她的跟前,朝她攤開了手掌。周鴻現睜大眼睛一看,只見倩娘的掌心正臥著一個拇指大的小人兒,那小人兒雙目緊閉,表情像是酣睡,全身上下散發著柔和的白光,而仔細辨識她的五官,可不正是崔妤嗎?

  周鴻現頓時驚喜萬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從倩娘手中接過小人兒,她知道這是崔妤的魂被施以了縮小術,故她張口對著掌中的小人兒輕輕一吹,只見小人兒立即化作一道白光飄散在空中,不多時又重新凝結成正常大小的人形,繼而白光散盡,崔妤的輪廓逐漸化實。

  “四娘!”見崔妤搖搖欲墜,周鴻現趕忙上前將她扶住。

  崔妤睜開了眼睛,神情有些迷糊,待看清周鴻現,不禁驚訝:“周姐姐?”

  “沒錯,是我!”周鴻現神情激動。

  崔妤眼中漸漸噙滿淚水,開始嚶嚶哭泣:“周姐姐,我已經死了,嗚嗚嗚,那惡鬼說我已經死了,還要抓我做小妾!”

  周鴻現立馬抱住她,安慰道:“四娘,別嚇自己!你還沒死,我來這就是為了救你!”

  “姐姐!”崔妤抬眼看著周鴻現,更是哭的梨花帶雨,周鴻現的體溫讓她覺得溫暖,她則往懷中更深處鑽了鑽,可她突然用朦朧淚眼看向周鴻現:“不對呀,姐姐你為何能在這裡?這裡可是那惡鬼和妖怪的老巢啊!”

  周鴻現表情一滯,為難了好一陣,她方才道:“四娘,有件事我說出來你別害怕,其實我不是人,而是狐妖!”

  見崔妤滿臉的不可置信,她隻好將自己的尾巴從群擺下鑽出來搖了搖,低著頭,表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你且看看吧。”

  崔妤看著那條鮮紅的狐狸尾巴,嘴巴張得老大。

  周鴻現生怕崔妤誤會,又道:“不過四娘你別擔心,我跟那惡鬼和鼠妖絕對不是一路貨色!”

  崔妤呆呆不語,

此時倩娘走到她身後,輕輕撫了撫她的後背,語氣清冷道:“四娘,原來你還不知道你這姐姐是妖怪?”  崔妤又呆呆地搖了搖頭,周鴻現見倩娘此舉,卻是驚訝極了:“倩娘,你?”

  倩娘朝周鴻現淡淡一笑:“狐娘子,你是否還在懷疑我要對你耍什麽詭計?”

  這次輪到周鴻現呆呆不語。

  倩娘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表情繼而變得有些淒冷:“狐娘子,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周鴻現默然地點了點頭,倩娘的聲音聽著十分的空靈:“我姓柳名倩,本是胡蘇縣崔縣令幕僚謝喬之妻。當初,我與謝郎成親兩載,夫妻恩愛有加,本以為能這樣快活地過完此生。卻不料,六年前的春天,我因出城賞桃花,歸來時天色已晚,大街上平地突起怪風,將我從馬車內卷走。等我醒來,發現自己已身處松坡林,而眼前便是松坡老鬼和禹二郎,在我的恐懼之中,他們將我殺害並就地埋葬,而我從此便被老鬼控制且淪落成了他的鬼奴。”

  周鴻現聽到這裡已經有些目瞪口呆:“這麽說,你跟四娘早就認識?”

  “沒錯,我早就認識四娘。當年盧夫人因為謝郎的關系,對我很好,經常邀我去家中做客,那時四娘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模樣也與現在大有不同。不過,她如今的樣貌像極了她的三姐崔好,故她被松坡老鬼抓來時,我一眼便認出了她。”

  崔妤此時也開了口:“我跟我三姐確實長得有幾分相似,昨日我被惡鬼抓來時,本沒認出倩娘姐姐,還是倩娘告訴我這些,我才知道她原來是子平大哥的妻子,也幸虧她對我多加照顧,否則我還不知道要受多少驚嚇!”

  周鴻現不禁感慨事事難料,她也由此對倩娘心生同情:“倩娘,按你這麽說,我怎麽感覺松坡老鬼害你是有所預謀的?”

  倩娘的笑容有些慘淡:“你說對了,狐娘子!松坡老鬼生前是外來的方士,因借幻術玷汙良家女子和謀財害命而被胡蘇縣百姓捉拿舉報,將他定罪斬首的正是崔縣令與謝郎。因崔縣令與謝郎乃衙門中人,身含煞氣,松坡老鬼輕易接近不得,故他隻好害我性命,以此報復謝郎。幸虧他還不知四娘是崔縣令的女兒,否則他絕不會等到今日還未對四娘下手的!”

  周鴻現的表情有些凝重,倩娘又道:“狐娘子,你想帶四娘離開此地並不簡單,但我可以幫你,只是請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請講!”

  倩娘潸然淚下:“你救出四娘之後,請想辦法找到謝郎,他估計還不知我已身死松坡林。請你告知他我的現狀,讓他挑個正午時前來松坡林將我的屍骨挖出,我已遭松坡老鬼玷汙,不敢奢求入謝家祖墳,只求他擇地將我重新安葬,只有這樣,我才能擺脫松坡老鬼的控制!”

  “倩娘姐姐,你好苦啊!”崔妤聽到這裡,忍不住挽著倩娘的袖子哭了起來。

  周鴻現看著倩娘那慘白而清冷的容顏,心中也有些難過,便道:“倩娘,請你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若你丈夫敢嫌棄你,那我就——我就自己來做這件事。”

  倩娘抹了抹眼淚,道:“如此我便先謝過狐娘子!接下來,我們先商量一下如何對付松坡老鬼!”

  閣樓之內,倩娘拉著周鴻現的手歸來。

  松坡老鬼見況,不禁笑道:“二位娘子出去這一陣,回來怎麽就好成這般了?”

  倩娘淡淡一笑:“阿郎,我們女人便是這樣,方才我與狐娘子相談甚歡,便感覺彼此親如姐妹!”

  禹二郎拍手笑道:“二位娘子站在一起真是妙也,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真好似兩朵並蒂——並蒂——”禹二郎捏起了自己的胡子,有些犯愁。

  “蓮花。”不知是誰小聲提醒了一句。

  “對,並蒂蓮花,並蒂蓮花!”禹二郎笑得三根胡子根根直翹。

  倩娘對周鴻現微使眼色,便回到了松坡老鬼的身旁,她剛一坐定,松坡老鬼立刻將她攬入懷中,手中開始不安分起來。

  倩娘望了周鴻現的方向一眼,目光中透出一絲羞愧,不過臉上卻含著笑,抬手便給松坡老鬼斟了滿滿一杯酒:“阿郎,奴喂你飲了此杯吧!”

  松坡老鬼哈哈大笑:“好,好!”繼而含著倩娘遞到嘴邊的酒痛快飲下。

  周鴻現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看著倩娘眼中透露出的羞愧與隱忍,不禁心生憐憫,她懷中突然響起女子的低泣聲:“姐姐,我看不下去了,倩娘姐姐太屈辱了!”

  周鴻現忙低聲回道:“四娘別出聲,小心露出馬腳!”

  “狐娘子,你在與何人說話呢?”禹二郎的臉不知從何處湊了過來,嚇了周鴻現一大跳,而周鴻現懷中的崔妤也頓時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我在自言自語。”周鴻現手心微冒冷汗。

  “想不到娘子你還有這習慣!”禹二郎淡淡一笑,低頭看了眼周鴻現席前的酒杯,便將它朝周鴻現的方向推近了一些:“娘子,你瞧你這杯還滿的,我敬你一杯如何?”

  周鴻現欲掩蓋慌張,便順勢舉起酒杯,她本想故技重施將酒收進乾坤袋中,可眼角的余光卻瞥見禹二郎正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盯著自己發笑,突然,她想起來自己出去之前的酒杯已是空的。

  “呀,二郎,你的酒杯髒了!”周鴻現不禁大驚小怪道。

  “啊,哪呢?”

  不等禹二郎仔細查看,周鴻現便從他手中拿過酒杯,瞎指著一處笑道:“這呢!杯口沾了點灰塵,我替你擦擦便好!”說罷,她便用手指環繞杯口輕輕擦拭起來,禹二郎盯著她那纖纖玉手有些發呆,亦感覺她的動作略顯眼花繚亂。

  “好了,擦乾淨了!來,二郎,我們碰杯吧!”周鴻現的笑容很是甜美。

  “娘子真是體貼入微啊!”禹二郎微微陶醉,笑嘻嘻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依然覺得不盡興,又與周鴻現連碰了數杯,最後他關切地問:“娘子,你已一連飲下數杯,身子有無覺得不妥啊?”

  “並無不妥啊,倒是二郎你喝得有些急了!”

  禹二郎心中暗存納悶,他找了個由頭來到松坡老鬼的跟前,他並不忌諱倩娘,直接開口問道:“大哥,你那屍油為何毫無效果,狐娘子怎麽還不就范?”

  倩娘眼神一愣,忍不住將目光瞥向了周鴻現,卻見周鴻現對她報以微微一笑。

  松坡老鬼不以為然道:“狐娘子不同於鬼奴,她畢竟是妖,略有道行,對她哪有那麽快生效?”

  禹二郎有些急躁:“大哥,那何時才能生效?”

  “二弟,就快了,瞧你急的,臉紅得都跟猴子屁股似的!”松坡老鬼一邊飲著倩娘遞過來的酒,一邊打趣著禹二郎,突然他覺得有些不對,詫異道:“二弟,你莫不是自己飲下了那杯酒?”

  “大哥,你在說什麽,小弟沒太聽懂!不過小弟確實感覺渾身有些燥熱難耐!”

  “瞧瞧你這張臉!”松坡老鬼微一思索,突然轉頭看向周鴻現,他見周鴻現臉色如常,不禁勃然大怒:“好手段啊,狐娘子!你是如何算計我二弟的?”

  周鴻現一臉無知的表情:“老鬼因何事動怒?”

  “狐娘子啊狐娘子,我還真是小瞧你了!果然狐狸沒有一個不狡猾的,我想你今日此來的根本不是為了會友吧?說,你來此的目的究竟為何?”此時,松坡老鬼那張原本俊美的臉龐之上突然有無數道黑褐色的鐳射紋不斷湧現,整個面目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看著甚是駭人。

  周鴻現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升起恐懼,嘴上卻堅持不肯露餡:“老鬼,你是否有所誤會了?”

  松坡老鬼的臉已經青黑一片,容顏宛如死人,他露出殘忍的冷笑道:“誤會?我寧可錯怪,也不可放過任何可疑之輩!”

  “老鬼息怒,這真的是誤會!”周鴻現仍在做著最後一絲抵抗,可是她懷中突然響起崔妤的一聲驚叫,顯然那是被松坡老鬼的這副半人半鬼的模樣給嚇著了。

  這一聲尖叫也讓周鴻現臉色巨變,松坡老鬼先是一愣,然後赫赫冷笑:“你果然另有目的!”說罷,他一用力,便將掌中酒杯握碎,此時閣樓內的景象也頓生突變,只見四周燈火瞬間熄滅,閣樓一下子由金碧輝煌陷入了陰森黑暗,閣樓內的桌子、椅子、杯子、盤子,以及各種物件皆隨一股突起的龍卷風旋轉起來,且在空中撞得劈裡啪啦作響。

  周鴻現心中駭然,她有意逃跑,卻發現自己被龍卷風圈在其中,根本無處可逃。她的目光不禁看向倩娘,卻發現倩娘正立在松坡老鬼身後,慘淡的表情中帶著心驚膽戰。

  “老鬼,有話好說啊!大家坐下來好好談啊!”

  然而,松坡老鬼不為所動,口中竟是發出了淒厲的尖嘯。

  可是,正當周鴻現覺得自己要遭殃時,又是異象陡生,只見那龍卷風驟停,各種物件也應聲落地,卻見松坡老鬼那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閣樓中央,卻是一動不動,這令周鴻現不禁倍感愕然。

  “狐娘子,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倩娘突然大喊起來。

  周鴻現腦中一個激靈,立刻想起之前倩娘與她商量對策時說的一段話來:“狐娘子,禹二郎不足為懼,他向來膽小,一遇事端先想的必然是逃命。松坡老鬼固然道行更高,可他有一大弱點,便是他那副頭顱不是他原本天生的, 其身首偶爾會相互排斥,以致面目僵硬,短時間內會喪失一切能力,而且喝多了酒更容易發作。那時你只要能趁機奪取他的頭顱,他便成了無頭蒼蠅,這時你要離開也就易如反掌了!”

  周鴻現得到倩娘的提醒,哪裡還敢猶豫,她瞬間閃至松坡老鬼跟前,一步跳上他的肩膀,雙臂抱著他的頭便往上拔,“啪”的一聲,猶如枯木斷裂,松坡老鬼的整個頭顱皆被她連根拔起。

  周鴻現落地後還忍不住看了那頭顱一眼,卻被其惡心模樣給嚇得不輕,她一不做二不休,抬起一腳,便將那頭顱像皮球一樣踢出了窗外。

  松坡老鬼沒了頭顱,身軀卻重新動了起來,可確如倩娘所說,他就宛如沒頭的蒼蠅,跌跌撞撞地根本分不清楚方向。

  周鴻現發現閣樓中的眾多侍女皆已不見去向,就連禹二郎也消失了蹤跡,唯獨剩下倩娘一人留在原地。

  “倩娘,該怎麽才能除掉這松坡老鬼?”

  倩娘聞言,黯然地搖了搖頭:“狐娘子,你不用多想了,只要毀不掉他的屍骨,就永遠無法除掉他的,而他的屍骨早已不知被禹二郎藏到了何處!”

  “那豈不是還要任他為非作歹?”

  “可又能如何呢?狐娘子,再過不久便要到子時了,請速速離去,莫要耽誤了將四娘的魂送回肉身!另外,請一定要記得答應過我的事,切記,切記!”倩娘口中說著淒涼的話語,身形漸漸淡去。

  周鴻現在黑夜中回望了一眼松坡老鬼的閣樓,很快便化作一道清風飛速趕往胡蘇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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