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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眼通天》第三百七十三章 薪火相傳
這場廬江鏖戰,以兩敗俱傷的結果匆匆收場。

北唐損折的是儒聖董仲舒。這些年,夫子被北唐文人奉為泰山北鬥,在他的率領下,儒家步入鼎盛時期,最終實現一家獨大。朝野內外,到處都活躍著儒家讀書人。

他的隕落,壯烈而沉重,必會給儒家乃至整個北唐,造成難以想象的衝擊。南北巔峰戰力的均衡態勢,也已直接打破,繼劍聖之後,北唐又折一聖,形勢岌岌可危。

南晉付出的代價也很慘重。長生真人親赴戰場,首戰便大功告捷,一劍斬殺儒聖,彰顯出爐火純青的巔峰造詣,也正是氣機最旺盛之時。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最可能成為第二位邁入九境的強者。

然而,李慕白臨時下山,在任真安排下隱身出戰,避開了南晉眼線,成為暗藏的殺招。月滿則虧,長生真人痛失一臂,氣運從巔峰暴跌,再想突破境界,希望已經渺茫。

儒隕道損,是重要的轉折點。

江山如畫,曾經多少豪傑。

由此而始,舊時代的齒輪崩壞,漸行漸遠。

氣運此長彼消,新時代的輪廓撲朔迷離,誰都不知道,未來大陸將演變成怎樣的格局,又將湧現出哪些新面孔,譜寫風流。

眼前,經此一戰後,南晉白袍軍鋒芒受挫,屢戰屢勝的勢頭受到遏製。儒聖的自爆,道祖的重傷,向南晉軍士傳遞了一個信息。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中路軍被逼到這份上,北唐已經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死守廬江城,不會再像先前那樣,望風逃竄,潰不成軍。只要打不垮北岸的任真駐軍,就別想順利渡過廬江。

遭到阻擊後,陳慶之穩重起見,沒再貿然渡江強攻,而是在南岸駐扎固守,對渡江失敗的軍隊進行休整,同時,耐心等候兩翼晉軍的推進。

只要另外兩路齊頭並進,跟上他的節奏,屆時,三路都攻至兩界山區,對廬江城左右合圍,即使守軍再頑強,也是孤城一座,終究會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兩軍隔江對峙,在任真預料之中。

他知道,陳白袍等的是三軍會合,想憑整體優勢碾壓向前。一旦出現這種局面,只靠眼前的兵力,就真的守不住了。

所以,他必須盡快想辦法,引誘白袍軍出擊,先粉碎這支精銳主力,才能扭轉全局。

鏖戰第二天,江畔軍營裡舉行簡單的葬禮,祭奠儒聖。

全軍上下披白,氣氛沉悶,他們都親眼目睹,董夫子死得壯烈,寧肯選擇自爆,也不願死在敵人劍下,如此決絕的姿態,令人動容。

文人堅貞不屈的氣節,更鼓舞了他們捍衛北唐疆土的信念。

葬禮過後,眾多賢哲聚在一起,商量接下來如何治理喪事。

儒家最重孝道,一應禮儀必不可少,不能就這麽草草敷衍了事。夫子尊為一家聖人,受北唐臣民推崇,如今他為國捐軀,就算不用舉國披喪,也理應得到百姓的哀悼。

老人們也講究落葉歸根,夫子雖戰死廬江,終南聖地才是他的歸宿。作為弟子門生,賢哲們一致認為,得在終南山設立衣冠塚,舉行祭祀大典。

但眼前戰局焦灼,他們這些儒生是阻擊敵軍的核心力量,斷然不能離開軍營。最終,他們商量後決定,讓六師兄薛飲冰代表他們,護送老師的靈位回山,替他護陵守孝。

次日清晨,任真同師兄們出營,恭送老師的亡靈回家。

為表孝心,任真又獨自再送一程,一直隨薛飲冰走到兩界山前。

薛飲冰心知,小師弟是有話對他說,於是路上行得很慢,跟任真騎馬並肩。

“師弟,

你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任真自然明白他的話意,歎了口氣,面容苦澀。

當日董仲舒在戰死前,留下最後的一句話就是,要把儒家托付給任真。這句遺言的用意太深,而且又被門下眾弟子聽見,是個很棘手的大麻煩。

誰都知道,自從斜谷會戰後,儒家二聖並立,夫子和大先生撕破臉皮,明爭暗鬥不止,早已不是以前夫子獨掌大權的時代。夫子死了,按理說,尊師陣營也就不複存在,儒家將全部歸由顏淵執掌。

然而,問題就出在,夫子最後喊了那句話。他告訴天下人,任真將繼承他的衣缽,就等於說,任真才是名正言順的儒家領袖,而非顏淵。

顏淵雖被敕封文聖,享有聖人尊榮,但得不到衣缽,就沒資格發號施令,統領天下文人。

師徒傳承,正統名份,這是儒家理念裡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趨炎附勢的人,想迎合文聖顏淵,在內鬥裡得利,自然不在意這些說法,還會繼續擁戴顏淵。但那些骨子裡真正尊師重道的文人,卻不會棄如敝履,無視夫子的遺言。

夫子既然明言,把儒家交給任真,那麽,他們就得遵從聖人遺志,矢志不渝,在任真的率領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想變心的,早就變了。不想變的,永遠不會變。

董仲舒的遺言,完全可以換成另一種說法,你要替我鬥垮顏淵。

名為傳承,實則是離間。有了這句話,就算任真不想鬥,顏淵也不會放過他。

與八境強者為敵,這份擔子,豈能不重?

任真苦笑道:“若非南晉犯境,我真想替你守陵,去終南山躲幾年。”

薛飲冰不知說啥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兩人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任真看著薛飲冰,問道:“師兄,上次我的弟子任真打傷薛清舞,你是不是耿耿於懷?”

薛飲冰乾笑一聲,“你為何這麽問?”

沒有明說,就代表心裡還是介意,存在隔閡。

任真誠懇地道:“你公私分明,大義凜然,不會因為她的事,耽誤抵禦外敵,但我能感覺得到,你最近待我,似乎不如以前熱情。”

薛飲冰搖頭,漫不經心地道:“你想多了。”

任真見狀,補充道:“我徒弟出手沒輕重,好在我看到她已恢復容貌,但願你能寬恕。這次大戰,她也受傷不輕,我準備送她回京療傷,順便再傳她一劍,就當作彌補愧疚吧……”

說是愧疚,其實戰台上死傷自負,當初任真並沒使用卑鄙手段,而且是薛清舞猖狂在先,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懲罰她。

薛飲冰嗯了一聲,表情微松。

再傳一劍,自然指的是劍聖絕學。對劍修而言,這絕對是份大禮,他很清楚其中的分量。

任真繼續說道:“養傷的時間,剛好能讓她抽空修煉。師兄你去終南山守陵,或許會枯燥,所以,我想也送你一份小禮物,供你消遣時間。”

薛飲冰感到意外,“哦?”

他不明白任真的葫蘆裡在賣什麽藥。

任真從袖裡掏出一份小冊子,黯然道:“老師這次來前線找我, 本來還想跟我切磋探討春秋大義,現在卻陰陽兩隔。這份春秋真解,是我撰寫的,不想再留著了。”

說著,他把冊子遞給薛飲冰。

“裡面所寫的見解,未必正確,但是我的肺腑之言。師兄無聊時,可以看看,拋磚引玉,說不定能讓你有收獲。看完之後,就麻煩你把它燒給老師吧……”

薛飲冰神情凝重,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後朝任真鄭重行禮。

他深知,以老師的倨傲脾氣,幾乎不會請教他人學問,既然肯放下身段,主動跟任真探討春秋,就說明任真的春秋真解,大概離至聖精義非常接近。

任真肯把它送給自己,這份禮物,實在太重了。

“師弟如此厚禮,我無以為報。但有句醜話,我得說在前頭。我生性懶散,厭倦爭鬥,你若是想拿它收買我,讓我幫你跟大師兄較量,就是找錯人了。稟性難移,我可以退還給你。”

任真搖頭,微笑說道:“師兄多慮了。我對你只有欣賞和敬佩,更沒想過利用你去爭名逐利。你隻管參悟春秋就好,我只是希望,未來北唐有奸佞作亂時,你能有實力站出來,懲奸除惡。”

薛飲冰已是七境上品,若能悟透春秋,前途肯定無可限量。到時他肯出面,北唐還有鏟除不了的惡人嗎?

他現在還不明白,任真此舉藏有很深的用意。

他凝重點頭,答道:“道義所在,義不容辭。”

任真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師兄,何必把名利看得太開。大師兄都說當仁不讓,何況你現在沒那麽多顧忌和束縛。要不,我幫你成為下一代儒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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