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宣武門外。
一對老少從遠方群山裡走出,只在須臾間,便倏然來到護城河外,身上透著淡淡靈氣。
老的頭戴鬥笠,布衫芒鞋,裝扮樸素,左手挽著拂塵,後背一柄木劍,顯然是名道士。
小的約莫十來歲,五官勻稱,生得極俊俏,只是腦門刮得鋥亮,九點香疤分外醒目。他胸前掛著偌大一串佛珠,手敲木魚,是個小和尚。
佛道殊途,這兩人卻聯袂而來。既是同伴,他們又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互相提防。
走到護城河旁,兩人心照不宣,駐足而立,抬首凝望著眼前這座巍巍雄城。
北唐以儒劍為主,南晉奉佛道為尊,看這對老少的身份,似乎是從南方來,不打算貿然進城。
沉默良久,老道士抻了抻鬥笠,側身打量著小和尚,肅然說道:“臨行前,貧道收到消息,說是佛家會派強者同行。本以為是方寸大師親臨,想不到,前輩竟願意來湊這場熱鬧。”
論年紀,老道士不知比小和尚超出幾何,卻甘願稱其為前輩,這真是奇哉怪也。
小和尚聞言,嘿嘿一笑,雙眸精光湛湛,“長生真人,我來陪你玩玩,比那老禿驢有趣多了。再說,我從不屑於欺負後輩,你大可放心。一路上老是偷偷掐手印,你難道不嫌累?”
見自己的戒備被說破,長生真人波瀾不驚,微笑道:“他如果肯來,我能理解。倒是玄悲前輩,向來無欲無求,這次怎會樂意來蹈紅塵?”
這小和尚,竟是風雲榜上新晉的第十一位,傳說中的玄悲大師!
既能跟玄悲並駕齊驅,這位長生真人也絕非等閑之輩。
玄悲眨了眨眼,望著前方城牆上攢動的人影,歎息道:“我啊,就是愛看熱鬧。上次他們在斜谷打群架,我沒能趕上,好生惋惜,這次說什麽也不能錯過……”
長生真人目光微凝,提醒道:“你既然應允陛下,奔襲千裡,趕來偷襲長安,光看熱鬧可不行。那位前去破陣,咱們負責主攻,你選擇纏住蕭鐵傘,還是想殺進皇城?”
原來,這一僧一道的意圖,竟是要出其不意,闖進皇城刺殺女帝!
南晉大軍已然入侵,此時若能殺死女帝,北唐必然爆發內亂,再無力抵禦外敵,在內憂外患中覆滅。這場偷襲,似乎挑的正是時候。
玄悲敲了聲木魚,滿不在乎,“好說好說。”
長生真人看在眼裡,頓時感到不安,摘下鬥笠,鄭重地道:“咱們以身犯險,稍有疏忽,就會陷入絕境,到時都難逃脫。唇亡齒寒,我想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他有些擔心,這小和尚隻想來玩玩,會在關鍵時刻袖手旁觀,把他拋下不管。
若真是如此,就算他和另外那人能全身而退,辛苦跑這一趟,也徒勞無功,白白錯失偷襲良機。北唐有所警覺,日後再想偷襲就難上加難。
玄悲歪著腦袋,看破他的心思,笑嘻嘻地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來的人是方寸,那就好辦了。他敢不聽話,朝廷可以派人把靈台山的禿驢都殺了,對不對?”
長生真人語塞,捋著胡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所以我才想不明白,你何苦要冒這趟險?就算你是孤家寡人,無欲則剛,只要敢激怒陛下,就不會有好果子吃。”
玄悲嗤之以鼻,傲然道:“陳長生,你是在威脅我?”
長生真人表情複雜,苦口婆心地道:“不敢。你想貪玩胡鬧,回去後有的是機會。南北不兩立,你兩世為晉人,總該出份力才好。”
玄悲見他態度軟下來,沒有一味用強,這才感到滿意,傲嬌地道:“那好吧!你去引開蕭鐵傘,我來……”
話音戛然而止。
小和尚的臉色忽然綠了,仿佛活見鬼一般。
只見前方城門大開,兩人並肩而出,正是儒家二聖。
長生真人心神大駭,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何會來長安!”
由於朱雀大陣的緣故,八境強者都不願進京,這些年,只有蕭鐵傘一人坐鎮,儒聖師徒從沒來過。所以,南晉在謀劃偷襲方案時,並未把這倆人計算在內。
若在往日,一人破陣,一人鬥鐵傘,一人火速弑君,這份方案出其不意,都能順利實施。偏偏在今天,二聖被春秋真解引來,令他們的偷襲落空。
董仲舒手持戒尺,隔著護城河望向玄悲,問道:“你就是排在第十一那位?”
玄悲置若罔聞,懶得搭理董仲舒,側身對長生真人說道:“有點意思。咱們大老遠跑來,不能空手而回,總得打過一場才行。”
長生真人皺眉,說道:“他們佔盡地利,一旦糾纏下去,咱們無法賺到便宜。此事恐怕有蹊蹺,還是立即撤退,回去查查是誰走漏了消息!”
玄悲不樂意了,譏笑道:“虧你還是道祖,剛見到儒家聖人,就想灰溜溜逃走。這麽慫包,難怪你始終是千年老三,以前被儒聖壓著,現在連他的徒弟都怕。”
斜谷會戰後,風雲榜排名發生變動,儒聖董仲舒由於墮境,從第二的寶座上跌落。為了維持南北平衡,挽回北唐的顏面,琅琊閣無奈之下,隻好讓文聖顏淵接替老師,登上第二位。
所以, 道家聖人長生真人,也就是南晉的道祖,一直被壓製在第三位,無法更進一步。他若心有不甘,想證明自身實力,現在正是大好的機會。
顏淵就在眼前,只要打敗他,長生真人就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天下第二。
長生真人沉默不語,顯然有些心動。
玄悲見狀,在一旁慫恿道:“打吧打吧!我有個朋友以前跟我說,你只會些鬼畫符的本事,不值一提。我也正想開開眼界,看你是不是配得上天下第三!”
長生真人神色微變,沉聲道:“你休想激我。穩妥起見,咱們還是趕緊撤吧!”
“嘁……”玄悲鄙夷地撅了撅嘴,嘲諷道:“要是當縮頭烏龜,才能得長生,這長生我還是不修了吧!”
說著,他背過身去,作勢要往回走。
“對了,我朋友的母驢快臨產了,回去以後,你記得幫我畫張母崽平安符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