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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臣風流》第128章 感恩恩師
  五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為首那個衙役聽到周楠問,答道:“流民衣食無著,做奸犯科者有之,在碼頭扛包出苦力者有之。不過,這年頭天上不落黃谷,就算你要要做大奸大惡之徒,也得花些力氣才成。其中就有些流民以往在老家吃慣了松活飯,不肯受苦。就在街上擺攤給人耍卦、拆字、賣打藥騙人錢財。”

  “其中有一個姓郝的,以前是浙江新昌人氏,聽說還是當地廟祝。倭寇亂起時,攜妻帶小一口氣從浙江逃到淮安。路上盤纏花盡,隻得將他隨身攜帶的女媧神像擺出來,乍稱女媧娘娘附體,哄些香火錢維生,聽說還在本地收了十幾個弟子,有些名氣。”

  “女媧娘娘主子嗣,其中有一個婦人常去他攤前求告,舍去了不少錢財。此婦人的丈夫體弱多病,做那事的時候常感力不從心。就在昨日,夫妻蹲論,也不知道這家男人怎麽回事,竟使得那婦人難以自執。興起之時,大叫一聲‘感恩恩師,得此快活。’那家男人頓覺不妥,今日白天想了一氣,懷疑自家婆娘和那郝廟祝有私,就糾結了鄰裡熟人要打上門去。”

  古人的基層組織嚴密,以鄉裡和血緣為紐帶聚住在一起,很抱團。尤其是逃難的百姓,受人欺負,同鄉人都要站出來。

  於是,這事一起,雙方的人越聚越多,眼見著就要釀成流血事件。

  周楠一陣無語,這什麽褲襠下的爛事啊!據剛才衙役的講述,那個郝廟祝其實挺慘的。明朝有一整套完整的國家公祭系統,每個府縣都要官辦的廟宇,比如火神廟、關公廟、女媧神宮……廟祝都會登記注冊,每年國家還會撥下款子給他們使用,算是吃皇糧的在編人員。

  郝廟祝是公家的人,逃難到淮安之後,也去找過山陽縣衙門,想在這裡落戶。結果引起了所有廟祝的公憤——這純粹就是來搶飯碗啊!

  府城裡的國有宗教企業就那幾個,每年國家撥下的款子自有定數。你一個外鄉人要想在城裡建一座女媧宮,土地誰出,建宮觀的錢誰撥。最可惡的是還要分去許多信徒,這斷斷是不能容忍的。

  受到本地廟祝的排擠,郝廟祝混不下去,隻得在出租屋裡擺下女媧娘娘的神像,偷偷地引些善男信女過來燒香,念上幾段經,混點香油錢過活。

  大約是這姓郝的也有幾分察顏觀色的本事,說不好也懂得一些心理學的原理,生意還算過得去,倒是小發了一筆,準備在淮安安家落戶。再不回江南那夏熱冬冷的苦寒之地去。

  今天遇到這種事,要被本地人打,估計以後也無法在淮安城中立足。

  郝廟祝是外鄉人,要想落戶此地,想必也不會在淮安勾引有夫之婦。

  那婦人的丈夫也是可笑,能夠使得自家婆娘滿足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他卻懷疑妻子與人有私情,難不成每次都要草草了事才得意?

  愚昧,落後,荒唐,無聊。

  不片刻,又有一人跑過來,拜見過周大人之後,自我介紹說他姓毛,是郝廟祝那條街的鄰長,也是租屋給郝廟祝的業主,特來引官府過去彈壓。

  走了兩條街,便到了郝廟祝的出租屋。果然,院門口聚了三十四人,分成兩撥。叫囂著,互相用棍棒朝對手捅去。

  口中都在高聲叫罵,一時間,“直娘賊!”“狗吃不剩”“娘希皮”之聲不絕於耳。又有人罵:“哪裡來的山越狗,竟欺到咱們淮安人頭上了,打死他們!”“日他娘的淮安人,

欺負咱們外鄉人,算什麽本事?”“有本事你們跟倭寇打呀,逃我們這裡來做什麽?”聽口音除了淮西方言,還有浙江話,反正都是一氣兒的地圖炮攻擊。  不用問,操浙江口音的人應該是郝廟祝的老鄉聽說淮安人欺上門來,都跑過來助拳。

  還好法制社會,官府實行的又是威權統治,怕鬧出人命,雙方基本克制。隻用冷兵器隔空交火,雷聲大,雨點小。

  現在雙方都將這件很簡單的民事糾紛上升到地域問題,火氣逐漸上升。

  周楠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中暗自叫苦。從他內心中說,倒是巴願這一架已經打起來,一打,有了死傷,他這個理刑廳的知事處置起來也簡單。大不了按照法律辦,殺人償命,傷人及盜抵罪,下手抓人就是,是非對錯同他周某人也沒有一文錢關系。簡單清爽,也不影響他去紫蕭姑娘那裡欣賞音樂。

  現在好了,刑案還沒有發生,現在隻算是民間衝突,作為一個官員就得去調停。世界上哪裡有叫雙方都滿意的道理,一旦調停失敗打起來,責任就要落到他周楠的頭上。

  作為一個在縣衙裡乾過基層工作的,周楠實在太明白多做多錯,不做不錯的官場規則了。

  今天這事得用最短時間,最簡單的辦法解決了。一拖,就要壞菜。

  想到這裡,周楠突然有了個主意。拉著毛鄰長低聲道:“毛鄰長,打架是不好的。這樣,你我分個工,這一條街歸你管,你將你手下的人都勸開。若是勸不住,本官替你做主,衙門裡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毛鄰長這種國家基層人員平日裡替官府征丁征糧,若不用強硬手段也鎮不住百姓,霸道慣了。遇到公務,若有百姓膽敢不從,張口就罵,抬手就打,自不將百姓放在眼裡。

  就衝上前去,啪啪幾聲,逮住雙方領頭的兩人,各自抽了幾記耳光,罵道:“你們這些刁民,大夜裡老婆娃娃熱炕頭不管,跑這裡來生事,究竟想幹什麽,都他娘給我回去,否則王法不是吃素的。須逮你們進衙門,關上三兩日,喂蚊子。”

  說句實在話,流民和百姓誰對誰錯,他毛鄰長也不關心。他出門的時候正在煮火鍋,打算吃上兩口,喝得微醉就上床睡覺,隻想快點將他們趕走了事。另外,郝廟祝租的是他家的房子。等下打起來,把出租屋打得稀爛,損失的可是他自己。

  周楠突然叫了一聲:“毛鄰長,你怎麽打人呀,都是良善,怎麽可以打人?咱們官府要愛民如子,你這是虐民,本官絕不允許。”

  本來,被鄰長打了也是打了,民不與官鬥,打掉門牙和血吞。

  可一看有官老爺給自己做主,被打的雙方領頭的兩人就叫起來。

  “大老爺說得是,毛鄰長,你這是欺負我們外鄉人。咱們雖然是浙江人,可也是大明朝的子民,你比倭寇還壞。”

  “姓毛的,去年你來拉丁修河堤的時候,我家阿大還發著燒躺在床上呢,你上來就打,捆著人就走,這個帳咱們還沒有算呢!咱們今天被外鄉人欺負,你作為一個淮安人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分明就是貪姓郝的每月那點房租。”

  毛鄰長威風慣了,什麽時候被人這麽罵過。頓時一臉鐵青,對周楠道:“周大人,你休要被這些刁滑屁民給騙了。這些混蛋東西都是記打不記吃的,依小大看來,都該盡數捆回去錘上一頓就老實了。”

  說完,就一口粘稠的綠痰朝人群吐去。

  這下可就犯了眾怒,無論是浙江人還是淮安人都滿面的憤恨。

  周楠見火候已道,突然對毛鄰長喝道:“果然是個胥賊,來人,捆了!”說時遲,那時快,手一縮,就從袖子裡掏出一張手帕將他的嘴堵上了。

  四個衙役得了周楠的賞賜,又有心在新知事面前表現,一湧而上把毛鄰長捆成粽子,再動彈不得。

  這下雙方都滿意了。

  浙江難民心想,這位大人憐惜我等是背井離鄉的流民,不懼地方土豪劣紳,公正嚴明,果然是大大的青天啊!

  本地人又想,姓毛的為了每月那點租金,竟然幫著外人欺壓同鄉,活該倒霉,能夠被免去鄰長才好,這位大人真是一位愛民如子的好官啊!

  毛鄰長仗著他的身份,又是這一方的土霸王,平日裡飛揚跋扈,屬於民憤不小的城郊結合部土炮。他這次中箭落馬,威風盡失,人心大快。

  周楠笑著對眾人道:“各位鄉親,首惡已除,天已黑盡,須防著等下府衙和山陽縣衙的兵丁巡夜到此,治大家一個聚眾滋事的罪名。關上三兩日,不劃算啊,都散了吧!”

  見周大人態度如此和藹,又一副很給面子的模樣,眾人都連連拱手回禮,各自散去。

  有人等回到自家屋中才回過神來:“今天分明就是要去搞那欺負咱們淮安人的郝廟祝,怎麽鬧了半天,姓郝的屁事沒有,反將毛鄰長抓了起來?古怪,古怪!”

  又有浙江流民想:“今天分明是要還郝廟祝一個公道,還他一個清白。一個廟祝,若是壞了名聲,還怎麽收人香火?怎麽那位大人不提這事,卻抓了姓毛的?”

  管他呢,世人都有仇官仇富的陰暗心理,無論怎麽說,姓毛的被抓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經過這一番鬧,雙方也沒有氣力再去管這事,此衝突就這麽莫名其妙地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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