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翼弩待命,弓隊弓複位。”
掌旗官聞聲大聲重複了一遍,見李軒點頭,摘下脖頸中的竹哨,吹了一長兩短,“噓,噓噓!”
待坡上弩隊與弓隊的認旗官同時朝後望來,掌旗官身旁的兩面緩緩畫圈的橙旗,與兩面雙手下叉,面向弓隊的藍旗,被打了起來。
谷坡上兩翼弩隊依舊上弩待命不變,重甲士身後的弓隊,兩吸之後,弓箭手全體落弓,緩緩回弦,下箭。
“前箭令不變,起弓。”
李軒衝山道中正緩步走來的一群黃巾老弱,伸出一根大拇指,右眼閉左眼睜,再左眼睜右眼閉,夾角之合與臂長乘十,除以一弓箭步長度,得出他與黃巾之間相距的步數距離。
用這一距離,減去他與弓箭手線列相隔的長度,即為弓箭手線列距離黃巾的步數射程。
以此弓箭步數,對照北方軍弓手部隊《射表》列明的風速步程,直接拿到仰角高度,複又下令,“前零,上四零,步八十。”
第一個數字是平放在地的表盤,上面十二個時針與三百六十個分刻度。與十二個時辰的日晷,恰好相同,把一時辰的八刻,每刻換算成十五分即可。
由於是不足百人的弓箭小隊,不是萬軍拋射,零對照的不是東西南北,是以谷道中心線為歸零點。
第二個數字是仰角高度,第三個數字是弓箭步為單位的距離長度。
簡單的測量,拿到射程,再對照《射表》中的風速與步程,直接拿到簡單的方位與仰角。
很簡單,但有沒有這個簡單的換算,有沒有這張簡單的《射表》,是兩個時代的弓箭部隊。
《射表》的晉階版,就是地幅地域分格,能在無需任何測算的情況下,依照標定好的數據,在黑夜中就能把四面八方的箭,射到有效射程內的任意一個格子中。
只不過,這需要精確的測繪支撐與實時換算,時下的北盟尚不具備這一支撐條件,只能以射程為半徑,做圓周面積內的行進中概略測算。
有了《射表》,北方軍弓手部隊,就可以在分散站位的情況下,精確攢射密集站位的弓箭手方陣。一個個分散的箭“點”,會集中落在一個“口”內,是精確射擊。
而沒有這張簡單的《射表》,就只能進行概略射擊,只能用“口”的弓手密集站位,去密集覆蓋敵方的“口”。
百個分散站位的北方軍弓手,一次一箭,一百個“點”拋射敵方百人集中站位的弓手“口”,一百箭都進了“口”,一百箭都是有效射擊,。
一個集中站位的百弓“口”,一次拋射就是百箭出去,卻一次只能覆蓋北方軍分散站位的百個弓手的一個點,是用百箭組成的一“口”吞一“點”。即便射中,浪費九十九箭。
可弓手拉十幾箭就力竭了,十“口”一千箭出去,有效覆蓋射擊不會高於一成。
而北方軍分散站位的弓箭手部隊,每“點”一下,就是百箭的有效射擊。
戰損比在這一“口”一“點”的不同中,就會完全不同。
此消彼長,即便敵軍以五倍弓手兵力,與北方軍分散拉成戰列線的弓手對射,最終被射垮的也一定是敵方。
北方軍的弓箭手部隊,目前只是手生罷了。
可簡單的數學換算是很容易學的,簡單的《射表》是很容易背的,即便背都不想背,兜裡揣張紙條就行。
用這種簡單的方法,培養“百步穿楊”的弓箭手是很容易的。不用天賦,甚至不用識數,有力氣,學會聽令做出相應的動作就行。
只要北方軍第一批弓箭手成長起來,就敢跟天下任何一支弓箭手部隊比對耗,胡人再有射箭天賦,漢中央軍,諸侯的弓手再精銳,都不怕。
傳統的弓手訓練,培養個精銳弓手起碼三年,北方軍用不了仨月。集中站位的概略射擊,與分散站位的精確射擊,對射戰損又是十比一,誰死的起?
簡單的數學,不像天賦,士氣,精銳與否全憑感覺,無法量化。數學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李軒不信天底下有哪支神射手部隊,敢跟他比戰損。
時下的北方軍弓手部隊只是幼苗而已,卻與傳統種子不同,只要土壤地力夠了,就會越長越妖。
可就是種子太妖的緣故,培養方法太過迥異,導致第一批幼苗階段的北方軍弓手部隊,好似成長極慢。
練的都是簡單的動作,一遍又一遍重複,只能看到呆板,看不出什麽戰鬥力。
甚至射沒射到敵人,弓手都看不到,視線全被身前的重甲士阻擋了。
他們只知道,這是一種黑夜中,蒙著眼,照樣能準確射殺敵軍的弓兵技藝。
北方軍稱之為,盲射!
“前零,上四零,步八十。”
掌旗官旁的信兵,大聲重複一遍,得到複應,兩手小旗,先是伸直左臂,黑三角旗直橫,複落再直舉,連單舉三下。
跟著左手黑旗一舉,右手紅色三角旗一搭,擺了個“四零”的旗語數字,重複三次。
繼而,信兵左手一黑旗前指,右手紅旗先單豎了個“八零”的舞旗語,再搭上左手黑旗,以另一個靜態的“八零”旗語前指不動。
很簡單的旗語,晝舉旗,夜舉火,聞哨對照,熟悉了,與用一隻手比出十個數字,認出比劃的數字,一樣簡單。
前方弓隊軍官聞令,迅速報數,弓又起。
“射。”李軒一聲輕喝。
掌旗官一聲長哨,一旁信兵右手紅旗豎臂一舉,猛地一落。
“嘭”的一聲,被加強了的弓隊九十支箭,同時飛出,以一個拋物線朝山道正走過來的大群黃巾落去。
六吸之後,九十隻箭散落於大群黃巾身前十步之外。
擠在山道上的大股黃巾腳下略滯了一下,繼而越過斜插在身前的一支支箭,繼續緩步向前。
“弓隊弓複位,待命。”
高台上的李軒,一直雙眼緊盯著黃巾的反應,見一群黃巾腳步不停,撓了撓腦門,衝台下正看著他的掌旗官,輕喝道,“你,跑步,去把我喇叭拿來。”
“是。”掌旗官大吼一聲,示意身旁信兵應令,之後,二話不說就躥了出去。
掌旗官簡森是簡家人,旗語都是李軒一手帶出來的,對這位用到了提起喇叭就喊,用不著大喇叭隨手亂扔的主,脾性太熟悉了。
神奇的大喇叭究竟在哪裡,他比李軒都記得清。
一路負責提盾擋箭的十八羅漢,高台附近侍立著六個,一等走下高台的李軒示意,就又履行起了本職工作,一人提著一面上漆虎頭的遮人大盾,護衛膽小鬼趨前。
“…牛叔,老當益壯啊。”
掌旗官把喇叭一拿來,李軒就走到弓手線列與重甲士之間,躲在盾後,豎著喇叭朝山道中正走來的黃巾打前一人,大喊,“您這是親自帶隊衝鋒呢?”
“怎麽,小仙嫌我老?”
一聲爽朗的暢笑,山路中黑壓壓一片片的黃巾老弱前,手持竹竿,挑著面太平道方旗的家夥,頭抹黃巾,身材消瘦,黝黑的面龐上滿是皺紋,鬢染白霜,走起路來雙肩左右晃,似鴨一樣,不是牛春是誰。
牛春單人擎旗,大步走在隊前,邊走邊仰頭衝李軒的方向暢笑一聲:“是箭沒射準啊,還是牛叔要謝謝你呀?”
“別扯犢子了。”
躲在盾後的李軒翻了個白眼,一舉大喇叭,沒好氣的衝山道喊,“要不是我正好閑著,眼神又好,你早變刺蝟了。”
說著,又是大笑,“情誼歸情誼啊,牛叔自個扛個旗來,我歡迎。您要領著身後一群要宰我的弟兄再朝前走,進了五十步我可不再攔了啊。”
“你射你的。 ”
擎旗大步朝前的牛春,聞聲腳步不停,又是一聲大笑,“就衝時下,小仙還喊俺一聲牛叔,咱的交情就沒白交,俺就沒白認識日後必定名震天下的仙帥。”
“你甭跟我扯淡,我就是愛扯談,才最恨別人跟我扯淡。”
盾後的李軒踮腳伸脖子朝外看了眼,又縮了回來,大喇叭一舉,“牛叔,您要不想讓我為難,就先停步。您有事說事,我辦不了,您再朝前走,行不?”
“小仙啊,你怎膽子還是這麽小,藏頭露尾的。”
牛春揚聲大嘲了一句,腳下卻是一緩,右手大旗朝地上一拄,左手一舉,身後整個黃巾老弱隊列,蠕動中漸漸緩步停在了距谷口六十步外。
“射你的就是,何必叫停?”
牛春沒被射,反而不滿,身後黃巾老弱一停下,就又是抬腳朝前走,邊走邊揚聲埋怨,“牛叔一個身子半入土的人了,還值得你退避三舍?”
“我退三舍個屁,那都退出谷去了,你自個過來就是了。”
李軒讓盾牆前的重甲士朝兩邊讓讓,掰開身前兩盾,在中間盾縫中朝擎旗走來的牛春大笑,“牛叔營中待軒不薄,當初又親自搖櫓送我上岸,我要看到您了,還讓弓手把你擱躺下,以後誰還敢劃船送我呀?”
說著,又是得意洋洋的一揚聲,“我呀,不是大賢,講不了什麽大義。我是小仙,講的就是小義氣。牛叔對我好就對了,我這種講小義氣的人呀,不是君子,不以德報怨,也不以直報怨。我是有仇可報可不報,有恩不能不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