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家主人的評語定了調,或是簡家下人真心覺得就是如此。
反正,環境的突兀感在以肉眼可以察覺的速度消退。
一個客居主人家的客卿,幾日之間就能讓簡家別院的下人,生出一股司空尋常的熟悉感,仿佛亙古以來李軒就住在這裡,習以為常。
這實在是太美妙了,特別是對李軒的混飯大業,尤為重要。
混飯是個技術活,天天啥也不乾,廢物點心一樣,遲早被嫌棄。
可要展露才華吧,一個蘿卜一個坑,他明知道簡家帳房,庫房的管事,就是財會中專的體育特長生水平,可也隻能稱其為“今管仲”。
他才不會把更好的方法拿出來。
那是打擊人的自信,砸人的飯碗,惹人記恨。
倒是算盤還沒有,可以回頭有閑了,弄出來配上珠算口訣,試試效果。
這是開源,不是節流,不用拔有坑的蘿卜。
那就是能乾的事。
得罪人的事,以混飯為追求的李軒,是不太願意乾的。
他就想盡快把文盲的帽子摘了,字都不認識,又誰都打不過,這不是治世之文盲,亂世之草包,又是啥?
簡雍頗通金石之道,李軒打算與其學篆刻,一為習字,為主公與臣的上下級關系之外,再添個師生的紐帶。二為私好相通,好隨時湊上去請教,自然而然的接近要獻媚的目標。
一石二鳥。
但篆刻學字隻是個由頭,跟人學字倒是不必。他借了簡家藏書,竹牘木簡一堆,用於象形文字的逆向“以形還神”。
一筆一劃的重學,那是浪費生命。
他打算拆偏旁,製對照字根表,R不關門多了四條腿,古馬今馬還是那個馬,電報原理,把偏旁換算一下的事。
篆刻,就是為了把偏旁,用手刻進記憶深處。
效果還行,前天才開始列字表,拆偏旁,編列字根對照表,兩天多就能認出不少小篆,漢隸了。
隻是可以認出的字,許多尚不能寫。
他隻是剛掌握了古字的“口語”而已,可要一筆一劃不差的寫出來,除了多練多寫之外,他也沒別的轍。
他最討厭的就是水磨功夫,若不是文盲太影響混飯待遇,他根本不介意自己會不會寫字。
“沒椅子真是別扭。”
盤在黑漆矮幾前的李軒,描幾個偏旁就換個伸腿的姿勢,舒展發滯的雙腿。
他怕膝蓋疼,就沒跪坐,可就算松垮的坐在地板上,坐久了也是腰酸腿疼。
“真佩服道士和尚,眼鏡蛇一樣,一盤就是一天。”
李軒擱筆,齜牙咧嘴的按幾而起,彈了彈腿,又原地蹦了蹦,緊了緊腰帶就朝門外走。
他得去趟前院,看看他讓簡家木工打造的高桌座椅,弄好了沒有。
門口及履,順著門廊朝左走,與看到他出來,迎出來的使女夏荷打了個招呼,示意不用跟著,廊頭循木階而下,哼著小曲朝前院晃。
“老苗。”
路過花圃,李軒笑呵呵的衝正在拿雞蛋殼調汁,予花施肥的花匠簡苗打問道,“我看咱這院子裡蜂不少,這蜂哪來的,你知道不?”
老苗聞聲抬頭,一見李軒就露出了憨厚的笑,甩了甩手裡的雞蛋殼,單手支腰道,“俺也不知,或是城外飛來的吧。”
“咱家有會養蜂的麽?”
李軒非常自然的以簡家人自居,對簡苗昂聲道,“回頭你留意下,問問誰會養蜂,
辦好了均你一罐蜂蜜吃,點心沒蜜不好吃。” “嘿嘿。”
簡苗聞聲嘿嘿一笑,李軒喜奢愛鬧,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名聲,與其平易近人,待人以禮的名聲一樣響,聽到交代,很是自然的點頭答應下來,“回頭俺就讓人到莊子裡問問,這蜂還能養?”
“能。”
李軒伸臂捋著一溜搖曳的花骨朵走過,時不時把手湊鼻前嗅嗅花香,邊走邊應聲道,“你先尋人問問,真沒人會,我教你就是了,我也隻知個大概,究竟怎麽弄,到時候咱倆再琢磨。”
“好,俺聽李君的。”
簡苗很乾脆的答應下來,滿臉喜色,似對掌握門新手藝,很期待。
李軒沒當回事,擺擺手腳步不停的朝前院走。
庫房在前院側院,一個單獨的大院,錢糧庫,漿洗房,馬廝都在一個院子。
簡雍是個大土豪,縣城牛馬市都是最大的座市商,榷場從烏丸,雜胡收來的良馬,一等戎馬銷於官府,二等田馬留於自家,三等挑剩下的駑馬,分銷郡內外縣鄉。
隻不過中間緩一道,長途跋涉趕馬而來的疲憊馬,賣相不好,毛色枯黃,灰頭土臉,要多吃幾頓夜草,才能油毛發亮。
有些未長開的小馬駒,也要再養養才賣的上價。
這些需要緩一緩再出售的馬,同樣都在簡氏涿縣的這間別院馬棚內。
所以,大土豪家堆雜物的院子都超大,可以跑馬。
院內還有間大木工房,簡家的木工做活,也都在這間工房內。裡面八字魚尾木工桌,槽刨線刨,刨鋸斧鑿,角尺,木銼,牽鑽,墨鬥等木匠工具,漆油,粘膠,一應俱全。
屋裡還有個神龕,供奉著木工祖師爺魯班,四時節令瓜果不缺。
手藝,就是手藝人的命,學藝虔誠,惜藝如命。
李軒很開心,他一過來就看到了木工房外露天擺著的不少家具。露天擺放的高桌獨椅都已成型,不少高桌邊緣滾雲繡浪,椅背鏤空還雕了花。
幾個眼熟的簡家木工正在拿磨砂紙,皮革打磨桌椅表層。旁邊放著漆桶,看似要上漆的意思。
這都不是桌椅板凳了,他看著都像是工藝品。
桌椅漆桶邊還放著一卷一卷的什麽東西?
好像是涼席。
一卷一卷的涼席上,還用麻繩掛著一雙雙的草鞋,給下人穿的。
“福伯,您在呢。”
李軒見簡家的前院老管家在,晃晃悠悠的湊了過來,一邊用手揉著簡福身旁衲衣小娃娃的腦袋,一邊笑嘻嘻的問,“這您孫子?怎麽穿的叫花子似的,誰又敢說您中飽私囊了?”
小娃娃粉雕玉琢,圓圓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一身漿洗的發白的淺褐色衲衣,衣褲套著補丁,腳上踏著草鞋。
李軒不知簡福為何要把自家孫子,打扮成這鬼德行。
“李君說笑了。”
簡福親熱的拱手跟李軒見了個禮,看向小娃娃的眼神卻閃過一抹不屑,“這可不是老仆能攀的孫子,人家漢室宗親呢。”
“嗯?”李軒揉著小孩的腦袋,感覺手下一掙,小孩晃肩搖頭,掙開了他溫柔的撫摸。
“這位大兄,未請教?”
小娃娃掙脫了李軒揉腦袋的手,臉上卻沒有恨色,反是溫潤的一笑,一股暖暖的和煦笑容就掛上了唇角,很是鄭重的舉手過眉,與李軒拱手為禮。
“我?”
李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感覺這孩子小大人一樣,挺好玩,沒當回事,逗趣的同樣用新學來的禮,拱手回禮,“我叫李軒,字小仙兒,你呢?小朋友!”
“吾本中山靖王之後。”
小娃娃的大眼睛眨了眨,肅容搭手一拜,“劉備,劉玄德!”
“哎呀我草!”
李軒聞聲眼前一黑,仰天就倒,一個屁股蹲兒四仰八叉的摔了出去,見小娃娃俯身過來要拉他,臉帶驚慌,瘋狂揮手大叫,“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去去去,你個大耳朵熊孩子,離我遠點。”
“大兄。”
小瓷娃娃的大眼睛裡浮過一抹憂色,止步擔心的問,“你怎麽了?”
“我見了鬼了!”
李軒眼裡淚都下來了,被緊步過來的簡福攙起,都借不上絲毫的力,全身軟的像面條,一副軟腳蝦造型歪在簡福懷裡,鼻下流著清涕,眼神崩潰至極,“我到底到了哪了?”
“什麽到了哪?”抱著李軒的簡福不明所以。
“是啊,這哪啊?”
李軒喃喃自語,又求助的昂頭看向簡福,可憐巴巴的問,“福伯,我是在大漢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