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傍晚。
楊東方趕在夜晚來臨之前踏上了寶島的這片土地,可他的心情遠沒有這天空晴朗。
無論什麽人在面對強大敵人的時候都一定會緊張,楊東方也不例外。
所以他現在隻想找個地方放松放松,對於楊東方而言,最好的放松方式莫過於找上最好的朋友喝上一夜的酒。
所以,他來到了台灣。
一壺燒酒,幾樣簡簡單單的小菜,沒人會想到樓氏公子會以這般簡單的方式去招待朋友。
這分明是幾個打工仔為了省錢於家中燒菜喝酒的樣子。
楊東方不在乎,一個想喝酒的人一定不在乎是否有精致的菜品,他們在乎的是有沒有可以下酒的菜,以及可以喝酒的人。
楊東方悶下一口烈酒,道:“酒是烈酒,可這下酒菜未免太過清淡了些。”
樓天正道:“我知道你想說的不是這個。”
楊東方歎了口氣,又道:“龔娜娜不是被龔老大的人劫走的。”
樓天正眉頭一皺,他終於知道楊東方為什麽非要來台灣喝上一頓酒了。
樓天正搖了搖頭,道:“看來你這次的麻煩遠遠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楊東方笑道:“我的麻煩似乎從來都不簡單。”
樓天正道:“你就不怕哪一天你忽然就消失了?”
楊東方一愣,他捏起了剛才喝空的小酒杯,左右打量了一番,道:“酒杯一定是盛酒的,你絕不能用它來盛水。”
樓天正道:“可它絕非盛不了水。”
楊東方笑道:“你若是在酒杯裡盛滿了水,一定會索然無味的。”
樓天正搖了搖頭,道:“看來你的麻煩還會更多。”
楊東方道:“我絕不怕麻煩,我只怕有一天我變了,變得不再有麻煩,那樣我的生活一定毫無樂趣。”
樓天正道:“你果然天生就是喝酒的人。”
楊東方道:“可你卻不喝酒。”
樓天正道:“為了你,我喝過酒。”
楊東方道:“那現在呢?現在你喝不喝。”
樓天正道:“可以喝,但要等等。”
楊東方道:“等到什麽時候?”
樓天正道:“等天成回來。”
楊東方道:“天成去了哪裡?”
樓天正道:“天成知道你來台灣,特意去小街買鹵肉片了,我想他應該快回來了。”
楊東方眼睛一亮,台灣的小街鹵肉是他最喜歡吃的特色之一,那裡的鹵肉肉質緊實,湯汁濃鬱,用來下酒簡直完美,楊東方想著就欲流口水,但也歎息道:“你若早說一點我一定等到鹵肉來了再喝那杯酒!”
……
……
傍晚的小街一定是人擠人的,尤其是老張鹵味的店門口,此刻已經排了一長龍的人,似乎要把整個小街從中斷開。
樓天成已經在小街上排了十多分鍾了,好在鹵味都是現成的,人雖多,可流的也快,很快就輪到他了。
天成買了兩斤鹵肉片,一斤鹵雞爪,一斤鹵雞翅,他認為這些下酒足以。可就當他拎著鹵味往回走時,忽然感覺肩膀一沉,緊接著“哢嚓”一聲,一股劇痛自肩傳至全身。
他想要大喊,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因為已有一隻手按住了他的嘴。
這隻手的力量實在太大,他從未見過這麽大力量的手掌,只聽“哢嚓”又一聲,樓天成的下巴竟然被人生生捏斷,他瞪起了布滿血絲的眼睛,這隻眼睛似乎要突出來,他的所有疼痛都只能通過這個眼神來表達,他未曾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如此唐突,如此令人驚恐!
樓天成並非沒有武力,只是在巨大的差距面前,他毫無還手之力罷了。
身後那人緊接著一拳打在了樓天成的背脊處,“哢嚓”一聲,又斷了。
樓天成承受的每一次攻擊,都似鐵杵撞擊般強烈,絕非肉掌所能打出的力量,他的身體已經被摧毀,但他的神志沒有被疼痛麻痹,他的左手已經抬不起來,但他的右手仍能動!
樓天成牟足了一股勁,集於右肘,向後懟去,可那人反映實在太快,似早已知曉樓天成的動作,一拳砸向樓天成的肘部,一瞬間,樓天成再也用不出一份力,他的手臂不知是斷了還是脫臼,已經耷拉下去。
……
……
楊東方與樓天正端坐著,安靜的等待鹵肉的到來,但他們的眉頭卻越皺越深。
幾乎是同時,樓天正與楊東方站了起來,二人一句話沒說,便奔向小街。
樓天正清楚的記得天成是什麽時候出去的,他也十分明白天成應該什麽時候回來,但天成沒有回來。
傍晚,小街的鹵肉店排著一長串的隊,楊東方多希望樓天成在這一串人之中。
事與願違,他們並沒有看到樓天成。
樓天成的手機更不可能有人接,已經入夜了。
終於,他們在一處花壇旁看到了散落在地上鹵肉。
樓天正蹲身子,仔細觀察著地上的鹵肉,他一言不發,臉色陰沉似帶了張鐵面具。
忽然,樓天正道:“這裡有天成的味道。”
楊東方一愣,他知道,雙胞胎一定是有某種特殊的心靈感應,樓天成既然說這裡有天成味道,便一定有。
鹵肉的香氣還未散盡,但楊東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吃鹵肉。
樓天正走入一旁花壇,楊東方緊隨其後,他聽不到任何動靜,他也確信樓天正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但他依舊緊跟著樓天正。
樓天正穿過顆顆鳳尾蕉,終於在花壇的深處,發現了已無生兆的樓天成。
樓天正很少言笑,楊東方更沒有見過他哭,他認為樓天正絕不會哭,他是一個沒有眼淚的男人,他若哭起來一定很難看,所以他理應不會哭。
但沒有人是不會哭的,一個人在傷心欲絕的時候,一定會流眼淚的,如果眼淚流乾,那一定會昏厥過去。
哭暈這個詞在現在總是拿出來開玩笑,例如:哭暈在廁所。
但事實上,這個詞並不好笑。
一個哭到暈的人一定悲情的,因為他有足以讓他流乾眼淚的傷心事。
倘若你覺得一個男人不應該流眼淚,說明你不知道傷心到極致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倘若你沒有哭到昏倒,說明你的眼淚沒有哭乾過。
樓天正暈倒在樓天成的身體旁,莫說天正暈倒,楊東方也傻了眼。
楊東方絕不是一個不冷靜的人,但他從未想過事情發生的這麽突然,一個他這輩子都不會想到的事情忽然就發生了。
他現在極度想要呐喊,但他不能,因為天正已經暈倒了,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冷靜。
他現在沒有心情去分析是誰乾的這一切,他先撥打了120,他不相信樓天成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他還抱有希望,無論這希望多麽渺茫,他都要試一試。
救護車並沒有很快的到達,楊東方在這片草地上度日如年,他甚至不敢看天成一眼,生怕一眼得出一個定論。
救護車終於來了,楊東方在天成天正之後上了救護車,他的手腳冰涼,醫生護士手忙腳亂的在檢查天成的身體,楊東方很想怒吼一聲:“不要亂動我朋友的身體!”但他始終不會說出來。
他閉上了眼睛,想要靜靜的等待,但一閉上眼睛的他,竟發現黑暗之中天旋地轉,大腦散發出無盡的疲意充斥著他,他猛然睜開眼睛,雙手使勁的搓揉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也跟著倒下。
他絕不能倒下。
醫院。
樓天正,氣血攻心,身體脫水昏厥,無生命危險。
樓天成,肩胛骨斷裂,下巴脫臼粉碎,背脊斷裂,渾身上下八處粉碎性骨折,心肝脾肺受損嚴重,已無生命體兆。
楊東方呆呆的看著樓天成的死亡證明,他簡直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他與天成他日裡喝酒的畫面仿佛就在眼前,終於,他繃不住了最後的一根弦,眼淚流了下來。
很長的一段時間之中,楊東方始終沒有把頭抬起來,醫院的長廊人越來越多,多到容不下楊東方。
樓永康夫婦的哭泣聲,眾多親戚朋友的惋惜聲,讓楊東方既傷心又內疚。
他心裡一直默念著:
天成是因為給我買鹵肉才遇害的…
天成是因為給我買鹵肉才遇害的…
天成是因為給我買鹵肉才遇害的…
這句話似乎成了魔咒,一直在楊東方的腦海中反覆循環。
不知什麽時候,醫院的長廊中一下安靜了下來,楊東方感受到一股奇怪而又熟悉的氣息出現在醫院走廊之中。
楊東方知道,那個人終於來了。
他,是個六十歲的胖老頭,白發蒼蒼卻沒有一根胡子。
他, 醫術高超,性格古怪,被譽為脾氣怪異的華佗。
他,有個很古怪的規定就是隻醫混蛋。
他,朋友極少,但有個八拜之交叫霍啟良。
他,就是怪醫陸炳州。
楊東方曾與霍啟良一起時見過陸炳州幾面,陸炳州對陌生人從來都是沒有好感,但當他們一起下了幾局圍棋後,他便對楊東方刮目相看了。
並非楊東方的棋技吸引了他,而是從下棋之中,陸炳州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質。
他看出楊東方是一個十足的混蛋,一個外表看起來十分混蛋的家夥,內心卻是一塊璞玉。
所以他接到了楊東方的電話立馬就坐飛機來到了台灣。
楊東方終於把他等來了,但又怕見到他。
他怕陸炳州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