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習令色在內的所有台吉,現在都是對阿成敬而遠之,白洪大台吉等各部的首腦人物更是提出了大汗死因可疑,如果不是怕現在就內哄打起來,恐怕已經有人想把阿成台吉給抓起來了。
阿成面無表情的繼續前行,別人看他好象還是很鎮定,其實阿成一直在緊張的琢磨下一步該怎麽辦。
和裕升擺明了不出兵,阿成對會戰的事也是絕望了,而且很明顯現在各部的人心也散亂不堪,就算勉強會戰,沒準還真的會落到慘敗的下場,既然如此,下一步的動作就很重要了。
托博克跑了,忠於大汗一脈的台吉還有很多,但現在他們沒有主心骨,俄木布洪台吉還在和裕升的手裡,阿成感覺自己惟一的機會就是依附到習令色台吉一脈。
“去習令色台吉那裡。”
阿成十分果決,走到半途開始改道。
等他趕到習令色台吉處時,天色已黑,阿成發覺白洪大台吉和耿格爾,古魯思等台吉都在,還有幾個漠北的大台吉也均在習令色處。
阿成心中隱隱感覺不安,他不動聲色的下馬,步入帳篷之中。
沒有人迎接他,習令色在正中盤腿坐著,白洪大台吉坐在左手上首,其余的台吉們都是冷眼看著阿成。
阿成面無表情,心中卻已經十分慌亂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勢,但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阿成台吉,”白洪大台吉說道:“剛剛我們各部派出代表商量,決定明天在葬禮之後各部分別退兵。”
阿成此時無法反對,他道:“既然大家都決斷了,我也無話可說。”
白洪大台吉道:“各部都需要兵馬斷兵,大家公推阿成台吉率本部兵馬,加上此前撥給的甲兵,由訥木格率領,替各部斷後。”
阿成本部的披甲騎兵有近七百人,加上數千多勇敢善戰的牧民,在各部中已經算是有實力的大台吉,除了他本部兵馬外,白洪大台吉把訥木格所領的一千多甲騎和兩千多牧民留下,算來已經有七八千人,而且是較為精銳的丁壯和披甲騎兵,這個斷後任務也不算太坑,在這種時候,各台吉都不會想著把自己部落的人帶走,一旦沒有人斷後,被和裕升追尾於其後,各部潰敗,大家的下場都不會好。
阿成面色冷漠,談不上憤怒,但所有人都看的出來他的心緒十分糟糕,有幾個台吉饒有興味的打量著阿成,耿格爾居然笑出聲來。
阿成此前風頭太勁,身為有實力的大台吉,又得到了很多強硬派台吉的支持,在各部中威望極高,當然也埋下了嫉妒的種子,耿格爾這種老台吉就是其中一個。
“好了,明日午後,漠北的台吉們先走,然後我們往東去。”白洪大台吉站起身來,歎氣道:“今後各部還要加強聯絡,今冬明春,將會是十分難熬的一季。”
眾人都是一凜,誰都明白,和裕升並沒有過冬的難題,這個可怕的勢力根基在明國境內,擁有大量的財力,又可以把財力輕松轉化成人力和物力,給各部的壓力無比強大。
這些蒙古貴族們不知道什麽是組織架構和先進的軍政流程,但不妨礙他們的感覺,所有台吉的感覺就是大明雖然更大更強,但給各部的壓力反而遠遠不如張瀚這個商人所創建的和裕升。
“明春過後,再集結大軍。”白洪大台吉又道:“明年大軍雲集,一定要多聚集漢人工匠,多造攻城器械,哪怕是和裕升再施故伎,我們也要不畏死傷,強攻軍堡。”
耿格爾翹著胡子道:“說的是,如果沒有死戰之心,這些軍堡遲早會如絞索一般把我們全部絞死。
”習令色知道白洪大台吉在等自己一個承諾,當下正色道:“這段時間我們會設法營救俄木布洪台吉,如果不成,就從大汗的諸子中選一個合適的繼承大汗之位,以免明年諸部群龍無首。”
白洪大台吉道:“這才是正經辦法,如果習令色台吉能夠這麽做,我等可以擁立台吉為左右哨之主,負責土默特十二部的所有軍務之事。”
白洪大台吉的意思也很簡單,如果習令色能推舉卜石兔汗的諸子繼位,白洪大台吉則支持習令色掌握實權,畢竟左右哨在手,名義上雖不是大汗,實際上卻比大汗的權力還要大的多了。
習令色聞言大喜,起身道:“一切仰賴白洪大台吉做主。”
這群人由始至終也並未詢問阿成台吉的意思,阿成盤腿坐在一邊,仍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沉著模樣,其實他已經被恐懼給淹沒了。
蒙古人就是這樣,直截了當的表現出一切,現在是所有人都對阿成表示出了惡感,就算他成功的完成的斷後任務,將來的下場也肯定是被逮捕,瓜分他的部眾。
浩瀚的草原說大也大,說小也阿成根本無法躲避將來的懲罰!
就算大汗之死對習令色有利,或是說習令色脫不掉弑殺大汗的嫌疑,但習令色有一眾台吉的支持,有右哨的殘余勢力站在他一邊,而其余的實權人物選擇了接納習令色,但他們不會選擇原諒阿成。
白洪大台吉等人終於離開,所有人都沒有多看阿成一眼,等他們離開後,習令色對阿成道:“現在大家對你有些怨恨,我也不好公然替你說話,不過阿成台吉你的功勞我內心裡記著,我是不會允許人動你的。”
阿成站起身來,按胸行禮,習令色點了點頭,阿成轉身離開,一腳踏在夜色之中。
在上馬之前,阿成一直在思索將來的脫身之計,從眼前的情形來看,他已經成為諸部的眼中釘肉中刺,是蒙古國賊般的人物,也難怪台吉們這樣對他,師老無功,阿成是開戰的倡議者,又是圍城戰的指揮,更是很多計謀的制定者,所有人都被阿成的指揮棒指的團團轉,連大汗的屍體都利用上了,結果毫無用處,各部損失慘重,這股怨氣現在都發泄在阿成一個人的頭上了。
想到自己未來的下場,從未感覺到何事叫自己畏懼的阿成也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蒙古人的貴族就是貴族,阿成從生下來就是小台吉,長大後成了部落之主,還被大明朝廷封為都督同知,貴為大明的二品武官,這種敕封不是一般的蒙古台吉能有的,只有各部中有實力有威望的台吉才會被上報名單給大明朝廷,然後才會接到敕封,領取官袍印信。
阿成這時才明白,從一直在眾人之上,人生的巔峰一下子滑落下來,原來這麽快!
“我不能束手待斃,一定要想到辦法”上馬時,阿成打了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在地上。
天明時,對面的蒙古人營地中傳來悲涼淒愴的歌聲,張瀚從睡夢中驚醒,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到集寧堡的堡牆之上。
歌聲來自對面六七裡地之外,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到碩大的營地中到處都是踴動的人群,人們口中發出悲聲,聲調曲折悠長,令人聽了感覺壓抑和悲涼。
銀錠和他的部下們也在堡牆上,臉色都很難看,看到張瀚過來,銀錠道:“這是我們蒙古人的挽歌,看來大汗是真的離世了。”
有一些堡牆上的蒙古人也發出悲聲,張瀚看到李軒等人想阻止,他擺了擺手,說道:“在這裡的蒙古人可以按自己的習俗祭奠你們的汗,我不會阻止。”
張瀚又對銀錠道:“你派人過去,代表你去祭奠吧,若是你去,肯定是回不來的。”
銀錠苦笑一聲, 看看左右,令道:“拉克申,你去一趟吧。”
“是,台吉。”
拉克申策馬如箭一般向北而去,很快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張瀚打開望遠鏡,看到拉克申騎馬的姿態十分漂亮,身姿也很從容。
張瀚放下遠鏡,向銀錠道:“我知道你身邊的人有不少對你和我合作心懷不滿,這個拉克申就是其中一個吧?”
銀錠一征,接著搖頭道:“這麽久下來了,拉克申心裡早就有變化了。以前,所有人都是有傲氣,我們與大明敵對了二百多年,誰能想到會淪落到今天這種狼狽的境地?不僅是拉克申,大家都沒有當初的那種心氣了。”
張瀚聞言一笑,說道:“我並不是疑忌,只是在想,事情真的在起變化,一切都是與以前完全不同了。”
銀錠似懂非懂,又過了很久,歌聲停止,在對面的營地火光騰起升起,火舌幾乎冒起十幾丈高,眾多蒙古人發出哭泣聲,不少人在撕扯自己的衣袍,拽扯著自己的胡須。
張瀚掃視身邊的人,幾乎每個人都在臉上露出舒心快意的神情出來。
這二百多年來,使得北虜雖然被趕到草原上吃沙子,但仍視自己為最優秀的種族,對漢人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藐視,甚至除了漢人,如女真人這種異族也被蒙古人瞧不起,林丹汗對努兒哈赤這個後金天命汗的敵意,究其實裡還是蒙古人過於自信,不願承認自己武力衰微的現實。
“這才是復仇啊。”李軒一臉心滿意足的道:“就象是三伏天喝下一杯酸梅飲子,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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