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虜大汗,”李守信一臉沉毅的道:“雖不是直接死於我等之手,也算是死在我們和裕升的手底下,這份功業,大人足可青史留名。,”
“還不僅如此。”孫耀道:“明年到後年的局面會更好,大人的功業,真是前人遠不能及。”
在場所有的將領,都是顯露出一副興奮和驕傲的神情出來,他們跟隨張瀚越過邊牆,辛苦至今,眼前看到火光冒起,北虜大汗死於和裕升的陣前,想到二百多年的國仇家恨,後人真的很難理解這些人臉上狂喜的表情。
銀錠等蒙古人的神色就複雜很多,不管怎樣,哪怕是現在他們與和裕升早成一體,但自家的大汗死在眼前,身邊的明國人都是高興的不得了的模樣,這種感覺,也就只有銀錠等人自己才能體會了。
卜石兔汗死,蒙古大軍必定後撤,和裕升的戰略態勢無比的好,下半年還有幾個月時間,可以把軍台墩堡的體系更加完善,解決掉一些隱患,張瀚可以回李莊主持大局,預備明年的大擴軍,同時開拓新的財源,為未來一年收入超過四百萬乃至五百萬做努力,同時囤積更多的糧食,布匹,藥材,和裕升正在飛速發展,而北虜這邊卜石兔汗一死,必定陷於內亂,力量會進一步衰落下去,張瀚現在思索的就是怎麽利用眼前的局面,使北虜的大勢,更加的崩壞一點,這樣也就使得和裕升經營草原的大業,進行的更加容易一些
拉克申抵達對面營地之後報了姓名和說明了來意,一個土默特十二部的小台吉認得他,直接將他放了進來。
衣袍當然搜撿過,也叫拉克申下了兵器,拉克申沉著臉照做,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同樣的蒙古人,現在已經分裂成了好多個陣營,叫拉克申覺得有些丟臉的就是自己還是站在漢人一邊的蒙古人!
有一些熟識拉克申的蒙古漢子走了過來,都是一樣的黑紅膚色的圓臉,矮壯的身材,身上佩刀,也有人背著弓箭,有一些甲騎在營裡也披著自己的棉甲或布面甲,拉克申看的出來,雖然是在替大汗舉行葬禮,每個人的神情都是十分緊張。
看到這些人過來,拉克申閉了閉眼,等著預料之中的唾罵。
“拉克申,在那邊過的怎樣?”
“聽說和裕升有的是金山銀海,你們每天都吃肉喝湯,細白面和好茶都管夠。”
“咱們最近晦氣啊,大汗死了不說,眼看秋涼了,還不能回自己牧場,今年這冬天還不知道怎麽熬過去。”
“家裡的乾草沒有打,牧畜沒有咱們回去放牧,一夏天也沒有長什麽肉,小羊羔糟蹋了不少,婦人也照顧不好馬駒,咱們在這裡,隔多少天才吃到一回肉,平時就吃些乾奶酪和雜糧餅子,肉和菜多少天也看不到一回!”
“我在青城時隔天就去寺裡聽一回活佛的宣講,感覺心裡無比寧靜,現在在這裡做這樣的事,聽不到講經,牧場也顧不上,心裡可是真的難受。”
“拉克申,你家台吉還是個有眼力的啊,知道咱們不是那張瀚的對手!”
“張瀚,厲害人啊”
各人七嘴八舌的說話,上來各人都倒了一大通的苦水,拉克申睜大了眼,眼中滿是迷惑。
“不管怎樣,張瀚是個有本事的人。”一個矮壯漢子臉上滿是笑意,他在拉克申身上重重一拍,說道:“銀錠台吉派你來參加葬禮,也是咱們蒙古人的本份,兩邊打仗,銀錠台吉不背負盟友,也是好樣的。拉克申,日後戰場相見,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什麽戰場相見,”另一個蒙古漢子道:“這仗別人打吧,
我是不打了。”拉克申板著臉,他沒想到今天會是這種場面。
那些記憶裡質樸豪勇的蒙古人哪去了?
看著一張張討好自己的笑臉,拉克申心裡真是百感交集。
“大夥的心思我知道了。”拉克申冷著臉道:“今天我只是奉命來參加大汗的葬禮,別的事不好多說什麽。”
眾人不介意拉克申的態度,都是應下來,接著簇擁著拉克申往柴堆那邊去,那裡聚集了好幾十個台吉和過千的披甲護兵,情形肅穆中帶著緊張,看起來有些格外的詭異。
拉克申心裡卻並不奇怪,集寧堡那邊看著是毫無動靜,其實溫忠發等軍情局的人全部被派了出去,在小黑河堡到興和堡,到處都是軍情局的人在打聽消息,後來連王勇等外勤局人員也被全派了出去。
軍情局在草原上布局好幾年,哪怕現在打成這樣,在草原內部還是有可靠的消息渠道來源,在最緊張的時候,消息傳遞不易,現在卻是有了消息就能迅速傳回來。
對蒙古的情報收集密級不是太高,銀錠的身份大半都能與聞,托博克逃回青城後又沒有隱匿消息,而是大肆宣揚阿成等人殺害大汗之事,現在青城和各大板升地還有牧場已經亂成一鍋粥,小黑河堡對面的蒙古駐軍連日都有逃亡之事,孫敬亭已經派急使過來通報,配合軍情等部門的情報,可以確定卜石兔汗確實死於內亂,而連日對面使出種種辦法無非是想誘使集寧堡出兵,犧牲多人的行徑,其實只是可悲的笑話。
不管怎樣,大汗死於非命,眼前這些台吉們恐怕都是知道,做出這種互相警惕戒備的情形,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拉克申心裡隱隱明白,在幾年前,蒙古各部還能寄望集寧堡上當與他們會戰,一戰而定草原的大勢,不管怎樣,蒙古人都不喜歡草原上多出明國人的勢力,能打還是想打的。而和裕升沒有上當,蒙古各部失掉了最後的機會,誰都明白,來年的情形只會更加惡劣,而內部的爭鬥才剛剛開始,往後去,只怕和裕升反而是最從容不迫的一股勢力了。
“舉火。”
一個台吉沉聲下令,在場的人不論真心還是假意,都是顯露戚容,有一些發出哀聲,眾人遠遠投出火把,幾丈高的柴堆上澆滿了油,火把一落其上,頓時就是熊熊烈火大作,火光猛然騰起,火舌把白布包裹的卜石兔汗的遺軀包於其中,很快就燒成一團。
拉克申心裡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不少台吉都在看他,不過居然沒有人過來盤問他,各人都是呆呆的看著大汗的身軀被燒成一團灰燼。
等燒完之後,由幾個喇嘛上前撿骨,然後裝殮起來。
按以前的習俗,是要回青城築塔安放,現在還會加上喇嘛誦經超度的內容,一隊百余人組成的騎兵隊伍與喇嘛匯集在一起,一個小台吉帶隊,諸多台吉一路送到營地外圍,奉送大汗的遺骨回青城。
拉克申看到此時,感覺也無需再留下來,好在也沒有人刁難於他,他牽著自己的馬往南走,感覺與自己身後的一切已經是兩個世界。
“拉克申?”
在營地外圍,一隊尖哨騎兵飛馳而來,為首的人叫了一聲,拉克申看了一眼,回叫道:“塔布囊。”
兩人策馬相迎,距離拉近之後,竟是突然感覺無話可說。
回想數月之前的光景,當時拉克申以為自己這一方必敗無疑,塔布囊更是信心滿滿,現在的場面,彼此臉上只有尷尬這兩個字了。
“想不到如今是這副光景。 ”塔布囊苦笑一聲,說道:“今天我去哨探的不是南邊的軍情,而是給各部看往青城的道路還是不是安全了。”
“看有沒有伏兵?”拉克申搖頭道:“這事我不好說,況且我也真不知道。”
“嗯。”塔布囊重重一點頭,他的臉明顯憔悴消瘦了很多,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看了看拉克申,又道:“白洪大台吉和漠北的台吉們先走,套部的台吉和我們一起走,各部分批行動。我和阿成台吉最後走,我們斷後。”
拉克申道:“你和我說這些,不怕我回去告訴集寧堡的人?”
“說也沒什麽。”塔布囊道:“我們這邊一動,集寧堡和各處軍台的商團兵又不是死人,他們看到之後,到底是會怎麽樣,現在上頭的人也是惴惴不安,老實說,我們這些留下來斷後的人,心裡才是最懸的。”
和裕升發覺蒙古人撤軍,是否會集結兵馬來追擊,這誰也不知道,畢竟此前多次誘使對面會戰都落了空,很多台吉感覺和裕升會放著眾人安然返回,他們擔心的是明年要面對更多的軍堡,而斷後的人肯定是最為擔心的一群。
“珍重吧。”拉克申沒有多說什麽,點了點頭拔馬而行。
“對了,”拉克申對著呆征在馬上的塔布囊道:“青城那邊傳言大汗是你一箭射死的,是阿成台吉的指使,你日後一定要小心。”
“啊?”
塔布囊渾身一激靈,拉克申冷著臉一點頭,這一次真的拔馬走遠了。
看著拉克申的身影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塔布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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