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遼中京。”張彥升放下望遠鏡,對盧四道:“遼上京在北邊,這是舊中京,你看那個高塔,相當明顯的建築了。”
盧四眯著眼道:“這就是大明塔,久聞其名了。”
草原上還是有很多文明的遺跡,比如蒙元的舊中都,在後世都是相當有名的大型宮殿城池建築,也有和林遺址,規模也不小,還有漢唐的舊城遺址,比如舊雲州,豐州等城,規模較小,到後世幾乎看不到什麽建築群落了。
在遼東也有很多古城,比如錦州還在唐時就修築,到大明時城牆樓基還有一些是唐時的建築留存。
最大規模的肯定還是都城,舊遼上京和中京就是有名的建築群,遼人是草原民族,不過在立國前已經經營了百年,是在唐朝盛時就威脅東北邊防的強悍民族,後來建立王朝,又佔據東丹渤海國富裕之地還有幽雲漢地,其國力遠在匈奴和突厥之上,修築的都城也是有模有樣,此處是相當重要的戰略要地,遼朝在此設都就能看的出來,可以控制相當廣闊的地域,居高臨下形勢之地,察哈爾人被迫東遷,但還是挑了一個最好的地方。
“大寧都司也是在這裡啊。”張彥升感慨道:“打完這仗,我們去看看大寧都司故城。”
“嗯,聽說也破壞不堪了。”盧四點了點頭,他對這些事興趣不大,不過張彥升是自家好友,陪著閑逛也可以長長見識。
明初時洪武年間朱元璋設計的整條北方邊防線,大寧都司也是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有大寧都司在,薊鎮和遼鎮根本可以算是內鎮,奴兒乾都司,大寧都司,都是北方外圍防禦,而且是主動出擊的重要軍鎮。
從奴兒乾到大寧,再到東勝堡,從東到西都是把防禦線超出了長城一線,洪武年間,大同和榆林等軍鎮的北方防線還得往北再推幾百裡,到永樂年間,放棄東勝衛和大寧衛,遷遼王和寧王等塞王到內地,故大寧都司舊地讓給了朵顏三衛,後來朵顏三衛逐漸西遷,到薊鎮之外的草原和遼東邊牆之外駐扎,大寧都司故地,也就是眼前的這大片地方被察哈爾人所佔據,明初的有利戰略態式,其實在永樂到宣德年間就丟的差不多了。
講起雄才大略,永樂皇帝朱棣較他的父親實在相差很遠,不管是五征蒙古還是南征安南都是虎頭蛇尾,浪費國帑而已,較明太祖不動聲色的經營布置真的是差的太遠,而朱元璋的錯疏之處就是沒有處理好繼位人和想當然的認為親藩可以始終如他在世時那樣恭謹守禮,並且成為國家的屏藩,而繼任的皇帝也能如他在世那樣對這些親藩始終信任有加,並且能發揮其效力,又不怕這些掌握兵權的親王們謀反。
兩個青年軍官不會想這麽多,當然也不可能知道這麽多,他們只是單純的想憑吊懷古而已。
張彥升大發感慨,說道:“遼上京,中京,大明的大寧都司,這一片地方幾百年間就有這麽多歷史故跡在此,可見有多重要,我們把這裡拿下來之後,一定要嚴防死守,不能再叫韃子們重新搶了去。”
盧四沒理他,指著對面道:“對方前哨退回去了,今天看來結束了。”
張彥升重新舉起望遠鏡,看了一看,說道:“他們的主力應該駐在二十裡外,十裡之內是前哨部隊。我們應該也是如此,看來會戰就在這幾天了。”
“估計明天還可能是小規模的騎兵戰,對方想耗耗我們的銳氣,磨一磨,不過得看他們能容忍死多少人了。”
盧四的望遠鏡裡是一副相當淒慘的畫面。
雖然是小規模的幾千人的騎兵戰,而且蒙古人出動的也是精銳的甲兵,但他們還是被打慘了。爆發騎戰的戰場上留下了最少二百具以上的察哈爾人的屍體,可能也有一些重傷者,但被火銃打到重傷基本上也就等於死人了,一會肯定會被補刀而死。有幾十匹無主的戰馬留在原處,更多的戰馬跑開去了。
地上滿是死人和丟棄的雜物,原本綠意盎然十分乾淨整潔,綠草如毯子,還有朵朵野花綻放的草地上滿是死人和肮髒的遺物,兵器,當然還有片片的血跡。
盧四看著皺眉,好象是自己心愛的物品被損毀了一樣,也象是乾淨整潔的書房被滿腳泥濘的人闖進來踏了無數圈,叫人感覺一種突兀的別扭感。
“準備派人打掃戰場吧。”張彥升說了一句,盧四點了點頭,一揮手,幾個軍士長帶著大隊的新兵走了出來。
盧四和張彥升的連隊在戰場最前端,獵騎兵們還在哨探兩翼,槍騎兵們看到北虜退走已經停止了動作,打掃戰場的活計肯定是龍騎兵的新兵們去做了。
“還好這些家夥還沒有吃午飯,早餐應該也消化的差不多了。”張彥升說了一句冷笑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抱怨。
新兵們去補刀肯定會有嘔吐的,也有人無動於衷,好象殺多了人的老手,但接近了看的話就會發覺他們多半手腳都在顫抖,沒有任何一個人心理素質強到第一次看到大量的死屍而無動於衷,或是叫他們拿著短刀深深插入人的身體之內,如果沒有做過這種事,想象自己多強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只是幻想而已。
看著新兵們一臉緊張的走向前方,盧四突然笑道:“你爹娘要是知道你現在做的這事,準保趕緊把你小子拎回去。”
“很丟人嗎?”張彥升斜眼道:“我們草原上存身的漢人哪個沒有被北虜欺負過?殺北虜,我可不覺得丟臉。”
“不是這個意思。”盧四笑道:“你娘還以為你還是給張大人當侍衛呢,要是知道你這麽靠前,天天兩手沾血弄的跟屠夫似的……”
“總得有人做髒活。”張彥升悠然道:“我想你也不會和你家娘子說的太詳細。”
“嗯,我們當兵吃糧的……”盧四搖了搖頭,說道:“有些事還是爛肚子裡比較好。”
前方傳來慘叫和哀嚎聲,兩個青年軍官見多了,根本不以為意,接著張彥升和盧四親自走上前去,督促那些膽小的新兵趕緊把這些應該做的事情給做完,不要拖拖拉拉的耽擱時間。
獵騎兵們又重新聚集到前方去了,他們確定察哈爾人退走之後,陣地上傳來解除戒備的軍令聲,接下來中路指揮周耀下令全軍停止前行,就地駐扎宿營,準備與察哈爾人會戰。
“終於要開打了。”楊泗遜站在日暮時分的大寧都司遺址前,看著破損的城牆和傾頹的各式建築,臉上卻是一臉的釋然。
任敬站在楊泗遜的身邊,掃了幾眼舊址之後就不感興趣的樣子,兩人並肩騎馬,繼續前行。
在前方二十多裡外是前鋒扎營的地方,今晚主力和輕炮團都必須要趕到駐營點。
沿著右翼西拉木輪河到左側近百裡地方,周耀把大軍擺開,形成了一個扁平式的大型戰場態勢。
左翼已經與李從業的第三團的前哨有所接觸了,那邊有更多的巴爾虎蒙古人和蕃騎騎兵配合,如果說中路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扁平式的戰場,那麽第三團則象是拉散了的凌亂線團,從巴爾虎草原到克魯倫河,再到大興安嶺,到處都是第三團的騎兵們和蕃部的騎兵,散亂的布置叫周耀不是很放心,但李從業則再三保證,在第三團和各個分遣隊的努力下,察哈爾人想不經過血戰突圍是不可能的,而一旦察哈爾人想從第三團負責的地方突圍逃走,第三團足夠能抵抗到主力騎兵趕過來追殺。
“要是林丹汗往北邊跑反而好了。”楊泗遜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說道:“槍騎兵團就用不上了,只能用龍騎兵和獵騎兵。”
任敬語氣深沉的道:“我也喜歡張世雄這小子,簡單,直接,又是咱們看著長大的。”
楊泗遜失笑道:“說起來好象你有多老一樣。”
“我是老了,以後怕是沒有太多的機會了。”任敬道:“我是萬歷四十七年跟著大人的,現在是天啟六年,快八年了,當年我三十一歲,現在已經快四十了。”
任敬指指自己的鬢角,說道:“看,有白頭髮了。”
“我們這一批人差不多都快四十了啊。”
“梁興倒是還年輕。”任敬道:“長福老哥四十多快五十了。 ”
“功業未成,不敢言老啊。”楊泗遜正色道:“現在還未一統草原,底下還有奴兒乾都司,西域,遼東,這些地盤還要打很久呢。”
“我看不會很久。”任敬道:“此前我們大人一直做水磨功夫,積攢內力,這一次打察哈爾算是一次大規模的動員,也是檢視和記商團軍的能力,現在看來,已經足夠應付相當多複雜和激烈的戰事了。往下去,可能幾年之內就把能打的仗打完。”
“那你忘了一下最大的目標。”楊泗遜低聲道:“我不覺得大人甘心把大明放著,安心當草原之王天可汗就算了。”
“征明得看時機,大人才二十來歲,再等二十年都不怕。”任敬道:“二十年後我們都六十多啦,還打個屁。”
“我看不用等那麽久。”楊泗遜沉思著道:“當今皇帝的身體可不好。”
“那又怎樣?”任敬反駁道:“新君即位之後只要不是蠢到家了,當然知道應該怎麽做才是對的,就和眼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