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空調的緣故，吳小清已經脫下了外套。

搜救隊給他燒的熱水，大半已經隨著吳小清去的兩趟廁所，進入了下水道。

房間裡不算安靜，電腦和空調啟動的聲音嗡嗡作響，在隔壁房間的貨物區裡，還不時能聽到自動叉車搬運貨物時發出的噪聲。

但此時此刻，這些聲音的存在已經完全不能再絲毫干擾到吳小清了。

吳小清靜靜地對著自己的手機，就像一個普通的，沉迷手機的年輕人一樣，靜靜地對著自己的手機，眼睛一動不動地對著自己的手機。

房間裡有現成的電腦，但因為是專門給搜救隊一個人用的，所以電腦並沒有顯示屏。按照搜救隊的意思，其實吳小清回辦公室裡去看也可以，但吳小清覺得這裡就不錯。

大年初一，公司肯定是沒人的，他一個人孤零零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能有什麽意思。在這裡，起碼還有搜救隊在——哪怕只是一個機器人的身體。

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吳小清大概瀏覽了整個表格的內容。表格的信息量相當於幾個詞典的總和，吳小清當然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全部仔細看完。他只是大概了解了大概的信息內容，以及這些信息的準確程度……

接下來，吳小清就開始嘗試著精讀了。

其實這張表格，不是為了吳小清制定的。

按照搜救隊剛才的計劃，吳小清到時候去執行的任務，是直接跟制定這個表格的文明見面，也就是說，這個文明本身是通曉全部文字的——那他自然也沒有必要再專門了解這些語音。

而且，這個給出表格的文明的語音，在表格中並不存在，吳小清不知道是他們不願意把自己文明的信息給過來，還是說，真的和搜救隊說的一樣——這個文明已經到了超越文字的階段。

“超越文字?”吳小清很難想象。在他看來，一個文明的文字，幾乎就是整個文明的脈絡，是文明的最重要的精神財富。

如果把一個文明比作一個人，那文字就是這個文明的骨骼。文明在發育生長時，需要骨骼同步生長，給予支持……一個沒有文字的文明，就好比一個沒有骨骼的人。

“你這個比喻很有趣，但如果，”搜集隊說，“他們跟我一樣呢?”

吳小清愣住了。

搜救隊就是一個沒有骨骼的智慧體。不要說骨骼了，他連身體都不需要。在沒有這具機器人身體之前，他可以藏身在任何能夠儲存信息的介質中——手機、電腦、基站、U盤……

起碼，對於搜救隊來說，文字就不是他的必須了。如果他到哪都要帶著所有文字的信息，就好像一個人走到哪都要帶上一本詞典——他又如何能讓自己隨時隨地可以被裝進任何地方呢?

“他們跟你一樣嗎?”吳小清傻傻的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

“不知道?”吳小清追問，“你不是說，表格是他們給你的嗎?”

“沒錯，但給我，不代表我們有過接觸。”

吳小清很快就理解了:“你的意思是說，這次，不是你上門去找他們的?是他們找的你?”

“對，”搜救隊道，“搜集隊曾在許多文明建立過傳送點和聯絡站……有些你也看到過了。是對方主動聯系的我。原來的給我的文件中，並沒有中文和英文——但是在知道了我的方位後，他又給了一份。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吳小清瞪大了眼睛:“他們知道地球！?”

“他們知道地球的一切，”搜救隊說，“看看詞匯表中，關於地球最前沿的科學名詞解釋——他們一直都在觀察地球。不過這不奇怪，宇宙中什麽樣的文明都存在，既然我能來，其他文明更是可以。”

“那他們為什麽不跟我們聯系?”吳小清這話一說出口，就知道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不過搜救隊並沒有在意，而是給了他一個更積極的回答:“等我們執行完這次任務，大概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吳小清現在的工作，其實是為葉夫根尼和沈長文準備的。

他在嘗試學習第四列裡的，那種外星文明的文字，以及語言。

按照搜救隊的計劃，這次任務會需要跟三個文明同時展開交涉。

其他兩個文明，一個使用的是機器語言，這個文明的形式很可能是某種矽基文明。另一個，就是吳小清現在嘗試著學習的這一個，使用的語言是一種類似字母和表意文字的綜合體，而語法的發言也有著明顯的特點——似乎完全不是依靠人類的聲帶能夠發出的。其聲音和人聲相比，整體更偏低沉，聽著就好像大提琴的震動——這種語言與其說是“說”出來的，其實在吳小清這裡，更多是用一種鼻音哼唱來代替。

……

大年初一，陳舍難得地睡了一個懶覺。

陳舍是一個人住，過年跟老婆各自回家陪老人吃了年夜飯。陳舍是申海人，老婆是江北農村的，結婚的房子卻買在了寧州——這年過起來實在是有些不方便。

除夕夜陳舍其實沒過好，畢竟是公司總經理，手底下二三十號人，吳小清和沈長文又是甩手掌櫃——按理說，一年年終，老板出來露個面，給員工們發紅包，是最能增長威信的行為。

然而，這件好事最後還是落到陳舍頭上了。

青藍谘詢是一家年輕的公司，從注冊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就八個月，公司招來的人也都是年輕人，天南海北，幹什麽的都有。

人員流動性很大，別說是員工了，就是招來的HR，都已經換了三個。因為公司對用人的標準——實在是變化的太快，前後三個人事主管，都感覺自己根本摸不準公司的用人思路。

三個HR都是被吳小清直接炒的，老實說，陳舍每次回公司，看到吳小清在他辦公室等自己的時候，他都有些忐忑。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吳小清這個年輕的過分的“老板”，實在可以算的上是喜怒無常了。

三個HR，三次炒魷魚，三次都是在總經理辦公室，三次都是吳小清一邊吃漢堡薯條，一邊隨意說:“啊，新來的那個……誰誰誰，管人事的，不行。”

第一次陳舍沒有問為什麽，第二次，他覺得吳小清做決定可能有點草率了，委婉的提醒了一下——兩次炒魷魚的間隙還不超過半個月，這給員工的印象戶不會太不好了，對後續的招聘也有很大的負面影響。但吳小清只是說:“沒事，他們會習慣的。”

當然，大家很快就習慣了，就連第三任上任的HR，也是雄心萬丈的上任——但他也不過就呆了兩個多月，就以自己的能力不足為由，主動辭職了。

說主動辭職是好聽，其實吳小清已經跟他說了——這個HR不符合公司發展的需求，不過察言觀色的水平還是很高，在他沒有說出口的時候，主動自己先提了。

事後陳舍仔細調查了一下原因，第一個是因為員工投訴——因為這個HR企圖在員工待遇上，為公司節約成本。

其實說起來，不過就是嘗試搞一個試用期的說法，在其他公司，這基本是正常行為，為老板省錢麽。但在青藍谘詢，這恰恰犯了吳小清的大忌——這也是陳舍事後總結的。

在陳舍看來，像青藍谘詢這樣不缺錢的新公司，其實更在意的是員工的穩定性，保證公司業務的正常運轉不受影響，而成本，特別是人力成本，對於處在擴張器的新公司來說，其實是最不需要在意的事情。

第二個的原因就是自己找死了，企圖插手具體的谘詢項目，在公司的內部會議上，多次對那些，不合理的高價谘詢者表示了異議——而他本人根本不清楚，這一點全公司都不知道，只有陳舍和顏雁，何雨晴，他們幾個公司的元老級人物多少知道一點，所有的名單最終審核者，都是公司的老板。

也就是說，他直接質疑了吳小清的權威。那個HR本來是想要打擊一下何雨晴和顏雁兩個剛出學校的菜鳥，豎立自己的權威——自己卻反過來被豎了。

而第三個，正如那個HR的辭職原因所言，原因是最簡單直接的，他無法勝任了。

在第三個HR接手之前，正是公司業務高速上升的事情——吳小清每天都會在陳舍的郵箱裡，扔下一大堆的聯系人的標準和需求——然後陳舍就會把這些標準原封不動扔給HR去處理。

簡單的介紹一些這些標準中的個例，就知道這對HR的工作是多麽艱巨的挑戰了:

牛津大學基督聖體學院讚助及谘詢費用參考;

麻省理工學院航天專業教授名單，谘詢費用以及聯系方式……

這些都還是有具體需求的，以前陳舍負責過相關方面的工作，知道雖然繁瑣，但一步步做，還是可以去做，但還有一大堆沒有具體需求的:

語言學方面長期人才招聘策略。

哲學類人才索引。

核汙染處理人才信息的搜集……

陳舍現在還記得那個HR離職前，在自己辦公室裡的血淚控訴:“我就是個普通獵頭，你們要程序員，我找來了……”

“要大學生，要教授，一要一大批，我也都找來了……”

“後來又要工程師， 又要技術員，也行……”

“但核汙染處理是什麽鬼?我去哪裡給你們找?福島還是切爾諾貝利?還有語言和哲學……”

“陳總，當初你找我來的時候，說業務范圍會比較大，誰能想到大到這種程度?下一步是不是公司打算讓我招幾個總統過來?”

還真別說，青藍谘詢很早的時候，還真有這樣的意向，當然請的不是現任總統，而是已經辭職的總統，還有高等軍事參謀人員——當時吳小清打算找他們問問，關於軍事上的一些細節，準備用來完善升天境的作戰計劃。但因為這些問題涉密，最後不了了之了。

一直到過年前的三天，陳舍一直都在找第四個HR的人選，可惜始終不能找到。找不到的話，許多細節工作只能自己負擔起來……

陳舍左思右想，還是最多只能找出百分之十幾，看起來不那麽重要的部分給顏雁何雨晴他們嘗試著去做，但倆人畢竟初出茅廬……

其他大部分的工作，其實都是自己硬著頭皮去幹，實在自己乾不了，只能打回給吳小清，或者找老師——這毫無疑問意味著自己這個總經理的無能。

但陳舍也只能無能了。不是他不努力，實在是吳小清現在給出的標準，高的有點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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