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經濟上做到這一點,在目前,在我們地球人的眼裡,現在顯然是一種天方夜譚。可以說,我們現在整個地球文明所取得的成就,都是以貨幣為驅動所產生的成果,一旦沒有了這個驅動能力——我們不僅無法指導人們生產,更無法指導人們花錢。”
“設定中的這個聯邦文明既然能夠做到這一點,起碼他們在社會制度上,已經形成了某種高度的認同——不然你們想象一下如果地球上買什麽東西都不花錢,那會是什麽結果?”
“有人說過,這個世界上人的欲望是永遠無法滿足的東西,不管生產力多發達,都無法真正滿足人的需求,更不用說,許多人的需求純粹還是競爭性的。”
“在我看來要做到這一點,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已經在社會道德上,形成了某種簡單而又明確的標準——超過某個標準的,就是不合理的需求,在這個標準內的,是合理的需求。”
“要是管制經濟,其實這樣的標準始終肯定都存在,包括地球上曾經有過的計劃經濟時代,包括戰時的物資配給——什麽物資可以消費,什麽物資限量消費,什麽物資不可以消費,這種標準本身就意味著某種道德。”
“我有一個設想,如果聯邦真的存在這樣的標準,那就肯定存在和這個標準對應的某種指標,這種指標未必會是貨幣,也許跟網絡遊戲的等級,或者分數一樣,僅僅是某個參考的數值。”
“這種數值的意義本質上應該還是貨幣——只是和純粹的貨幣不同,它丈量的是一個社會內部的道德評價。”
“其實哪怕是在地球上,賺錢更多的意義也並不是賺錢本身,很多人賺錢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獲取社會的關注和評價,這種評價對一個人的存在感塑造是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的,它往往是一種成熟的社會人格塑造的基礎,也是一個文明凝聚力的基礎。”
至於第三個議題,討論過程有些不順利。
前兩個議題,就已經讓很多與會者驚歎這個捏造出來的“遊戲”,在各方面細節的深謀遠慮和縝密邏輯了,第三個議題本身涉及的機密內容更多,更難以用“遊戲設定”搪塞過去。
其中就包括聯邦文明飛船的設計、外星以及他們軍事要塞的模樣……這些東西和前面那些信息不同,都是屬於很“硬”的技術信息,只要他們在討論中形成了文件,這些知識很可能就會被參與討論的人潛移默化地擴散出去。
泄密倒是不至於,但可以想象肯定會對現有的技術體系產生聯想,萬一有幾個科學家受到這樣的影響作出相應的嘗試……
所以在這個議題中,青藍谘詢提供的信息量特別的模糊,這也造成與會者對討論的具體事務難以準確把握,導致的後果就是,會議討論出來的東西幾乎全部都是驢唇不對馬嘴。
比如一連好幾個專家,都一口咬定,如果存在能夠脫離行星引力的,大批量的宇宙飛船,那行星之間的戰爭就會變成類似海戰那樣的戰鬥模式。
而且因為太空中偵查的成本太低,雙方幾乎是明著打,彼此之間幾乎不存在什麽欺騙的可能——所以戰爭要麽不打,要打肯定是某一方已經勝券在握,可以計算到自己能夠獲得勝利——而結果肯定也會跟計算一樣。
所以他們都完全不認為戰爭有拖延的可能。
這就連最基礎的狀態都猜錯了,接下來的討論自然不可能出現什麽結果。
不過吳小清倒也能夠理解,畢竟要想別人能夠答出好答案,他們問問題時候就應該能問出好的問題來。
谘詢會結束之後,青藍谘詢差不多就都下班了。
公司其他人都走差不多了,吳小清跟沈長文留了下來,又互相碰了一下,交流了一下下午開會的心得。
沈長文那邊參與的議題更細節化一點,包括對聯邦工業能力的估算,戰爭規模的擴大假設,以及智腦的管理方式……其中對聯邦工業能力的估算結果,是最讓沈長文大吃一驚的。
按照搜救隊通過吳小清之前提供的各種視覺資料,大概可以做出判斷——聯邦已經具備了完全改造一顆行星的工業能力。
用“工業”來形容這種文明的力量,似乎是有點……太地球化了,在地球的語境中,工業這種生產形態,是人類掌握的,能夠改造自然的最可怕的生產力形態。
但按照吳小清提供的數據來看,整個聯邦擁有的能力,恐怕已經不僅僅是“工業”這麽簡單了,就拿吳小清親眼見過的那個要塞行星來說吧——把整個星球內部都挖空,這可不是所謂的“工業”能力可以做到的。
他們都是之前參觀過第二地球的,也知道第二地球中,許多城市都是出於地下,出自現實,完全按照現實中的真實城市模擬出來的。
所謂的地下城市,可不是地球上地下工事的概念,往地下挖幾十米,最多一兩百米,在裡面再弄點水泥加固,再挖點地道聯通,然後就算齊活了。
在聯邦,地下城市幾乎是完全立體的,很多時候一座城市的地下深度甚至要遠遠超過它的地面直徑。如果用形狀來形容第二聯邦的許多城市的話,他們的城市大部分都是呈柱狀的——從地面往下計算。
聯邦的那顆地球,幾乎已經完全被挖空了,但這還不是最不可思議的——最讓人驚訝的是,原本液態的地核現在被取代之後,整個行星的結構和重力居然還能依然被完美的保持了下來。
也就是說,聯邦不僅有能力開發整個行星,也有能力進行維護。——說不定還有能力製造。
這樣可怕的生產力,一旦全部投入到戰爭中,可能會製造出什麽樣的場面……
谘詢會一些人的想法就把沈長文聽的毛骨悚然了。
一位來自美國的軍事專家就提到,既然聯邦連一顆星球都能完全挖空,甚至改造成要塞——那麽再進一步,想辦法把這種要塞移動起來,也許也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想象一下,如果一顆行星完全被改造成為了進攻用的航天母艦,如果兩個文明都采用這樣的方法,當這兩支艦隊互相相遇……甚至都不需要他們真正撞到,僅僅是互相進入彼此的引力范圍,對所有的戰鬥人員來說,這就是一場災難。
在這個基礎上深入想象一下,其實擁有這個級別的自然改造能力,打太陽系戰爭的話,最實用的武器應該就是這種重力武器。
他們可以把一顆行星當做投擲向敵人的武器,只要想辦法把它啟動推進過去,對方幾乎就不存在什麽反抗空間了。這就好像兩個人打的凶了,互相拿起一個鉛球朝著對方腦袋上砸過去。
如果是地球這樣的文明幼童,自然是拿不動鉛球的,也不需要擔心把別人砸壞,但對於聯邦和智體來說,理論上他們是絕對可以這麽做的,而且只要一旦這麽幹了,那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鉛球只要投出去,就不可能再靠單純的使用雙手就能穩穩地接住……更不可能指望腦袋的強度超過鉛球……
還有一位法國人的想法,稍稍浪漫了一點——他覺得他如果是戰爭中其中一方的話,可以不斷製造特定方向的巨大碎塊,放在對方行星的軌道上,製造一串串美麗的流星雨——這些流星雨的目的,是讓目標行星最終經過這些碎塊的時候因為撞擊產生減速。
有可能的話,最好在對方軌道上預先埋滿了這樣的碎塊……這就好像在火車的軌道上塞滿了碎石塊一樣。
火車遇到碎石塊最嚴重不過出軌,可行星的軌道上如果全是低速的巨大質量碎塊,就不說這些浪漫的碎塊流星雨直接擊中行星本身產生什麽威脅了,最終行星被減速之後的後果……
法國人把他的這種戰術叫做踩刹車戰術,逼對方在遇到這種戰術的時候,把大量的能源用於加速行星。而在太空中,引導一個巨大質量體朝著特定方向產生些許偏移消耗的能源,要比真正給一顆行星加減速消耗少的多,在實施程度上也容易的多。
吳小清和沈長文倆人越說越覺得心裡發毛,隻感覺這次任務的難度開始直線上升。
兩人開始真正意識到,和一個比地球先進的多的文明打交道是一項多麽危險的工作——這種戰爭的方式在地球人眼中,已經完完全全可以說是一種神話式的戰鬥方法了,可對於聯邦來說,卻是完全有可能成為現實的。
而他們要做的工作,卻是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改變後的吳小清很少會在一件事情上失去信心,但是現在,他和沈長文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這種擔心。
“你們剛才說的這些,還不是最讓我擔心的,”剛才兩個人在說話的時候,搜救隊一直都在,只不過沒有插話,現在他們說完了,搜救隊幫他們做出了總結,“我最擔心的,是現在聯邦的人完全沒有使用的,這些我們看起來非常有可行性的戰術。”
吳小清和沈長文對視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搜救隊的意思。
在對聯邦和智體的戰爭中,他們肯定都只能算是外行,但現在他們這些外行可以想象到的,最簡單的一些戰術,都具備這樣大的威懾能力——但在實際的戰場上,卻完全沒有看到這種戰術被付諸使用。
一個最合理的解釋就是,真正戰爭博弈的邏輯,要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真正戰爭中潛藏的危險,也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
這就好像如果讓原始人看到現代地球人生活的模樣,他們能夠想象現代人打架的最好方式,就是互相開著汽車壓死對方——這最直接,看起來也最可怕。
但等他們真正看到地球人的戰場,看到戰場上竟然沒有一輛車的時候——也就是他們最應該害怕的時候。
“越是高文明之間的戰爭,在形式上看起來就越是文明,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葉夫根尼剛剛從智體那邊得到的消息,”搜救隊說道,“你們暫時安全了。”
“我們安全了?”吳小清和沈長文對視了一眼,很快明白過來,搜集隊指的是他們的意識複製數據。
“對,”搜救隊說,“聯邦政府沒有抓到你們,我們救過的長白和長星,幫助你們逃跑了。”
“可就算跑,也跑不出整個聯邦的控制范圍吧。”即使是搜救隊來到地球,依然不可避免被人類發現蹤跡,更別說他們三人複製出來的三段數據了。
“不,如果按照智體的說話,你們的複製體,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逃出來的……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到底是需要他們自由,還是需要他們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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