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見鬼的執政官真不好當!
吳清不會知道,此時此刻,他和通緝他的對象,心理感受是如此的相似。
兩千萬名聯邦的軍人大張旗鼓的入駐虛擬社區,已經引起了整個社會的極大關注。
盡管政府發言人數次強調,此次休假只不過是例行的戰場輪換,完全沒有額外的特別目的,但……人民群眾的眼鏡是雪亮的。
一群人進入遊戲之後,到底是不是來玩遊戲,遊戲裡的人是最清楚不過的。
已經有一些遊戲中,玩家開始自發地抵製政府人員了,“休假軍人”們的行為被認為是一種信息刺探,是窺伺公民的隱私權。
執政官感覺自己這一次特別的委屈——是,以前他的確動過這樣的念頭和心思。但是這一次,天可憐見,他是真的讓這些人來找外星人的啊!刺探公民隱私,他會笨到光明正大用這麽多人來“刺探”麽。
但行動的命令已經下了,無論輿情如何,現在執政官也只有要緊牙關繼續乾下去了。
“這些外星人肯定會很容易暴露的,”最新上任的一位遊戲顧問看出了執政官大人現在的焦躁不安,安慰道,“聯邦的遊戲文化博大精深,這是他們這些外來者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掌握的。”
“誰知道,”執政官現在完全沒有這樣的信心了,“如果他們所在的文明也很喜歡玩遊戲呢?”
“那怎麽可能?”遊戲專家嗤笑道,“如果他們的文明也有這麽精深的遊戲文化,那他們在遊戲裡拯救宇宙就行了,何必還要坐上飛船,在宇宙間冒險穿梭呢。”
執政官皺了皺眉頭,他覺得這位遊戲顧問說的話很有道理,可就是什麽地方聽著很別扭。
“其實閣下,在遊戲這個問題上,我覺得本屆政府也可以適當采用遊戲世界的一些觀點來處理問題,”遊戲顧問注意到執政官的表情,於是更進一步的提出建議,“其實現實世界也可以看成是虛擬世界的一部分,只要我們想辦法把現實世界弄的更好玩一些。”
“好玩?”執政官笑出了聲,“你倒是說說看,現實世界還能怎麽個好玩法。”
“比如說無人技術的應用……”
“你的意思是,交換?”
遊戲顧問說的無人技術,是聯邦內部一系列技術的總和,包括各種遙控玩具,遙控工具,以及遙控的交通設備。
在兩百多年前,機器人技術有很大發展的時候,曾經有不少的人都定製過自己的機器人身體——可以讓玩家把攝像頭耳機什麽的都裝在一具機器人的身體上,這樣玩家就可以坐在家裡,靠機器人在現實中走遍世界了。
和遊戲顧問說的一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把現實當做另外一個遊戲在玩了。
當時的聯邦政府出於安全和社會影響的因素考慮,禁止了這種技術的多種應用——因為機器人太廉價了,只要全面開放,整個聯邦內部的基礎設施幾乎要全部重修。
倒不是心疼那幾個錢,而是整個機器人技術很容易泛濫——也許剛開始是機器人帶著攝像頭滿世界走,但是很快,執政官就相信會有人讓機器人學著點火,甚至是湊在一起搞類似遊行一樣的群體活動。
在虛擬世界裡,群體活動或者一些破壞行為是可以被允許的,因為很多人去玩遊戲就是圖刺激,就像人民軍這種暴力反抗組織,在遊戲裡幾乎半公開的行動,被人默許。
可是,遊戲內的破壞可以一鍵修複,現實中造成了破壞就得花費真金白銀了。
而且,就算沒有破壞,一旦遊戲的慣性被帶到了現實中,情況就會變得格外複雜——想象一下執政官出門的時候,全是機器人在道路兩邊迎接……執政官可能晚上連覺都沒辦法睡安穩。
“機器人的行為是可以通過統一的軟件管理的,”遊戲顧問說,“現實世界的遊戲規則,自然是我們來制定。這樣做,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爭取一部分選票……遊戲玩家之間也是存在許多的立場的,這樣做可以分化他們內部,最主要的是,讓一部分遊戲玩家投向我們,配合政府的這次搜查行動。”
……
見到吳小清的時候,許言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吳哥!”在確定對方就是吳小清之後,許言立刻喊道,“你跟搜救隊聯系上了嗎?他什麽時候來接我們?”
吳清跟沈文對視了一眼,低下頭,然後又抬起頭。兩三次眼光交換下來,雙方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但許言還一無所知,慌張地交代著一路過來的驚險:“路上好多人……聽說都是來抓我們的!差點就被他們認出來了!”
“別聽他胡說,”沈文搖頭,“他自己心理素質太差,都跟他說了,人的眼睛不是機器的鏡頭,沒有自動分辨功能,人群當中,誰還能專門盯著別人臉看?”
過來的路上,他們正好遇到聯邦進入遊戲的一群軍人,也在遊戲大廈,跟他們一起排隊。走上那個“電梯”之前,許言被嚇的幾乎要尿褲子,滿腦子都是被抓住之後生不如此的慘狀。
還好最終也沒什麽事發生。
不過話說回來,即使到了遊戲裡,也讓人輕松不了,特別是吳清這裡。
這款遊戲本身就是模擬聯邦政府的,因此吳清的宮殿附近,站崗的士兵,執勤的官員,穿的都是和現實中一樣的製服。盡管沈文已經提醒過他好幾次那些不過是遊戲設計,可許言還是忍不住東張西望——對他來說,這種程度的擬真,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辨認能力。虛擬不虛擬,還有什麽分別呢?
沈文跟吳清很快就遊戲的問題聊了一會,幾個問題之後,沈文就立刻明白了吳清選擇這款遊戲的意思。
“你玩了多久了?”
“遊戲主觀時間也就一兩天,現實中六七個鍾頭吧,”吳清說,“但對應的遊戲歷史……我已經過了30年了。”
“30年?”
“對,我當執政官,打了30年的仗,看看這個,”吳清熟練的打開一塊虛擬投影屏幕,召喚出他的一位將軍,“播放一下7次戰役的畫面。”
房間的燈光頓時變成了一片黑色,然後又有投影出來的戰艦。因為鏡頭距離的緣故,這些戰艦在黑色的背景上就像規律點綴的一個又一個的小光點,只有鏡頭湊過去,認真觀察它們的形狀細節時,才能發現這些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宇宙飛船。
飛船排列成看似混亂的圓形,一環繞著一環,但是走到房間最邊緣的地方看去,組成整個圓形的這些小點似乎又是在圍繞著同一個圓心在做不自覺的旋轉。
“為什麽要旋轉?”
“因為要保持機動和戰鬥,”吳清說,“太空中最浪費能源的就是改變戰鬥方向……尤其是對於這麽重的飛船來說。大部分飛船在戰鬥時,都會圍繞一個大型的質量中心做圓周運動。
“這次的質量中心就是前面幾次戰役的殘骸區,”吳清說,“很難想象,短短30年的時間,雙方窮兵黷武,就已經把一兩顆星球的質量完全消耗殆盡了,其中的一部分就堆積在這裡,甚至已經自發的形成了一顆新的星球。”
“整整一顆星球?”沈文聽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是的,幾萬億架的飛行器……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們做任務的時候……”吳清似乎是說的有些激動了,手在空中都揮舞起來,可是說到一半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然後他跟沈文對視了一眼,也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同樣的反應。
沈文沒有說話,但眼神已經有了回答:“對,我感覺到你要說什麽,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把他說出來,我也一樣。”
許言看了看他們兩個:“你們怎麽了,上次任務怎麽了?就是救那些飛人麽……叫什麽……什麽門來著?”許言撓了撓自己的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問題的嚴重性,想了很久之後,他確定自己已經忘了這個名詞,於是又準備問沈長文。
但沈長文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
“也就是說,製造飛船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是難事。”
“對,很簡單,他們的工業已經全自動化了……”吳清道,“整個聯邦文明的230億人,負責具體生產的人口不超過幾千萬……”
“那其他人,”沈文回想起這一路過來時,路上看到那些玩遊戲的人的數量,“都在遊戲裡嗎?”
“對,都在玩遊戲,”吳清說,“遊戲可以超越文明本身的束縛,創造出全新的生活方式。”
吳清說到這裡,長長的停頓了一下,在等沈文和許言都把目光集中過來的時候,才開始說:“我想我已經知道,為什麽他們要對我們動手了。”
“為什麽?”許言問的最快。
沈文沒有問,其實剛才吳清說話的時候,他心中已經猜到了答案。
兩個能夠無限制造工業產品的國家進行戰爭,兩者技術幾乎是同源的,雙方最大的區別,似乎只是文明成員的不同,一個是由碳基組成的真實人類,另一個是由完全數據組成的虛擬生命。
這兩者誰更適應現在這種程度的戰爭呢?
結合吳清這款遊戲,稍微思考,就不難得出結論。
“也就是說,不管我們帶著什麽態度過來,不遠我們是誰……只要我們過來……都會遇到這一出。”
吳清點點頭:“他們需要我們的關鍵, 不是我們的立場……僅僅是因為我們的身份。”
“身份?”許言還什麽都沒聽出來呢,“難道他們知道我們是地球人了?難道他們還想反攻地球?”
吳清搖搖頭,他突然問許言說:“要是我們一輩子都回不去地球?你有什麽打算?”
“回不去?”許言被嚇的渾身一個哆嗦,“什麽意思?吳哥你別跟我開玩笑啊,我經不起嚇。”
許言說著轉過頭去看沈長文,卻看到他也在用同樣的眼神看自己。
沈文又對吳清問道:“那他們為什麽還不搞意識數據化?”
“因為害怕,”吳清說,“一個文明本能的害怕自己曾經的生存方式被徹底抹去……這不是一種技術這麽簡單,整個聯邦內部肯定對此有過不少的爭論。”
“所以他們就盯上了我們,在他們最需要這種技術的時候。”
“對。”
“如果我們……主動配合呢?”沈文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吳清說,“你知道嗎?”
沈文也搖了搖頭,光是提出這種想法,一想到配合可能產生的情況,就已經讓他忍不住背上冒冷汗了。
但理智還是讓他說出了應該說出的那句話:“但在必要的時候,這不是不可以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