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系風雲》這款遊戲特意強調的一個賣點,是它嚴格按照現實設定,也正因為按照現實,所以玩家在玩智體和聯邦兩個文明的時候,體驗是完全不一樣的。
幾天的時間下來,吳清已經玩了七八次了,這七八次他選的基本都是聯邦,沈文選的是智體,盡管他比沈文提前熟悉了遊戲,可也沒法避免自己每一次都遭遇失敗。
“遊戲設計就是這樣的,”在第九次失敗之後,沈文對吳清說,“聯邦只要沒有在第一時間撲滅智體,就永遠不可能打敗了,失敗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怎麽可能第一時間打敗?”幾次遊戲下來,吳清已經嘗試了遊戲中的每一種機制,“整個聯邦根本就完全沒有危機感。有機會的時候不能征兵,真被打到家門口的時候,征兵也來不及了。”
“是。”沈文也說,“倒是智體這邊的策略很簡單,就一個字拖就行了。”
“是啊,每次憋個幾十億,上百億架攻擊艦……一波A過來帶走。”
“只是遊戲罷了,”一直看倆人玩遊戲的許言插嘴說,“難道真的打仗也跟這裡面一樣嗎?”
以許言的視角看來,這遊戲相當枯燥,不,應該說枯燥到簡直乏味!
既沒有漂亮的畫面,又沒有精彩的戰鬥,更沒有養眼的賣肉,玩家從頭到尾都是坐在一個房間裡的,除了少量的視頻,絕大部分信息就是那些顧問輪流進來報告,要麽報告計劃的進度,要麽報告新出來的好消息和壞消息,然後讓玩家做決策。
但就像沈文和吳清剛才說的一樣,在這個過程中雙方很難產生什麽博弈,智體方面從頭到尾就一個策略,憋。
只要不在前期劣勢的時候,輕易和人類開戰,只要使用各種其他手段拖延戰爭,可選的手段不但豐富,而且簡單——比如煽動聯邦內部某個團體抗議,或者發出曖昧的公開求和聲明……然後聯邦內部總會因為這些動作而遲滯戰爭。
從遊戲的內容來看,最大的原因,似乎是因為聯邦人在潛意識中,認為AI是他們的創造物——就相當於父母看待孩子那種感覺。哪怕是吵翻了臉,只要孩子一旦示弱,他們往往很容易就會心軟。
可玩多了的玩家都知道,只要等智體等上足夠的時間——這段時間裡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斷地製造。
等到智體把所有控制范圍內的質量,全部轉換成攻擊艦——直到數量超過整個聯邦可以控制的艦隊。聯邦的工業能力雖然強大,但是在太空中,軍隊的戰鬥力依然受到人數的限制——按兩個人控制一艘飛船計算,230億聯邦人最多也就能控制115億艘攻擊艦……
上百億艘的戰艦,聽起來是個了不起的數字,多多少少也夠得著“天文數字”的邊,可這樣勉強的“天文數字”,放到星系戰爭涉及的各種貨真價實的天文單位中,充其量就不過就是一片人為製造的隕石帶了。
沈文和吳清互相看了一眼,如果說,剛開始玩遊戲的時候,他們的想法跟許言幾乎還是差不多,到了現在,他們已經很難說服自己這麽去想了。
整個遊戲裡的細節,幾乎是每一個細節,都可以在現實中找到對應。
雖然網絡上有人說這遊戲是在惡搞現實,因為把智體設計的太強了。不管玩家怎麽操作,戰爭只要進行到後期,聯邦幾乎不可避免要面臨覆滅。
但在吳清看來,這款遊戲之所以如此設計,甚至為此犧牲了遊戲性——因為根本不平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遊戲的作者是相信這種現實性的。這就是基於現實的推演遊戲,在每次遊戲結束後,他們都會受到一個加入聊天群的邀請——是給所有玩遊戲的玩家交流的地方。
因為害怕身份泄密,吳清和沈文沒有敢進去,但從網上的搜索,倆人不難了解到這個交流群是傾向於某種政治態度的——他們是支持政府發起的這場戰爭的,因為他們已經預料到在這場戰爭中,聯邦方面越遲動手越被動,遲到一定的程度,就是戰爭必敗的命運。
“玩這個遊戲的有多少人?”許言好奇的問道。
“不多,總共也就幾百萬。”
“那這個群呢?”
“幾萬人。”
“要照你們這麽說,整個聯邦200多億人,還不如這幾萬人玩遊戲的來的明白了?”
“如果最後結局是這樣的話,的確如此,另外不是只有這幾萬人,而是這遊戲目前隻篩選出幾萬人,”沈文說,然後他又問吳清,“你說,這遊戲會不會是政府方面搞出來的?把敵人渲染得厲害一點,可以方便他們征兵。”
吳清搖了搖頭:“這個聯邦政府真要有這麽聰明,也不至於對我們乾出這種事情了。結果乾都乾出來了,還乾砸了……”
說到這一點許言恨了起來:“這幫王八蛋就跟慈禧太后一樣……遲早要搞個八國聯軍把這個仇報回來!”
吳清和沈文相視一笑,知道許言壓根就沒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啥事。還八國聯軍呢,這種文明真要是距離地球近,地球文明反而才是清政府——不,還遠遠不如,充其量只能算的上是太平洋哪個小島的土著人。
“我覺得我們應該主動出去跟人聯系,”沈文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這樣老是躲下去不是個事……我們過來不僅僅是為了自保,我們是來完成任務的。”
“可據說外面現在全是找我們的人,”許言最擔心這個,天天在晚上看新聞,生怕哪天自己突然就被抓到了。哪怕這裡是遊戲世界,虛擬空間,但每次進門還是喜歡反鎖,跟做賊似的,“我可是有經驗的,當年搞傳……搞項目的時候,因為要保密,平時出門都是要打報告的。”
“這段時間我也查了,”沈文說了他的看法,“就政府這次搜查來說,只要我們跟外界的聯系保持在相對較低的一個頻度,安全還是有保證的。”
“什麽意思?”許言眨了眨眼睛。
“就是只要我們少跟其他人說話,”吳清道,“具體多低呢?”
“大概是每天對外交流的人數不超過一兩百萬。”
“一兩百萬?”吳清疑惑道,“就我們這叫一個人,怎麽可能同時跟一兩百萬人交流?”吳清不解。
“哥,這你就不懂了吧,”許言插嘴,“可以直播啊。我看網上很多人就是看別人玩遊戲的。”
吳清拍了拍腦袋,頓時反應過來——不得不說,在這方面他還真不如許言,因為平時看的少。
沈文繼續道:“主要就是查直播,還有一些重要的遊戲比賽。聯邦政府顯然認為我們現在會在網絡上大肆聯系其他人,煽動整個聯邦的輿論……”
“這聯邦政府還真看得起我們,”吳清笑,“煽動言論,顛覆政權……感情都把外星人當地下黨了?真是地下黨也不會這麽蠢吧。”
“聯邦經歷了數千年的長期和平,在這方面……肯定不能跟剛剛結束戰爭的地球文明相提並論,”沈文倒是覺得這種現象可以理解,“這種排查辦法也只是他們想法的一種,還有一種就是截然相反了,他們還會查完全不跟外界聯系的人。”
“不上網也要被查嗎?”
“對,”這兩天的時間吳清主要是鑽研遊戲的細節,沈文對網絡關心的更多一些,“聯邦的普通人在遊戲裡也是隨時跟外界保持聯系的。”
吳清明白了:“那要是我們遇到了政府的探子呢?我可聽說政府派了兩千多萬人進入了遊戲!”
“那又怎麽樣?”吳清道,“我們只要堅持在虛擬世界中交流,不去第二地球,更不提第一地球的事……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
“聯系當然不難,可難的是,我們跟別人都說什麽,”吳清道,“畢竟我們又不是聯邦人。”
“像你這種想法就是最好的,”沈文道,“其實,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在虛擬世界裡,大部分人都不願意承認他們是聯邦人。”
“這就跟我們地球上上網一樣吧,”許言說,“誰會願意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呢。大部分人都以在虛擬世界裡取得什麽成就為榮,沒人會提自己現實中的成就。”
吳清和沈文同時搖了搖頭。
不願意承認自己是聯邦人,和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普通地球人,其實完全是兩回事。
這也是聯邦和地球的網絡,最大的區別所在。
在地球上,普通人會在網上裝大款,明明窮的天天吃快餐,可還非要弄出一副吃大餐的派頭來。明明平時騎得是電動車,可朋友圈裡卻有寶馬的鑰匙。大家嘴上說自己是廢宅,可骨子裡羨慕別人家裡有礦,網絡世界不過是現實生活不如意的一個替代品而已。
只有現實生活很不如意的人才會天天上網,沉迷於網絡世界。
但在聯邦這裡完全反過來了,大家都在努力炫耀自己在虛擬世界裡取得的成就——有人見證了某個大型遊戲的重要節點,有人打一個超高難度的遊戲順利通關,有人在遊戲中庸最短的時間毀滅了世界……至於現實,只有精神世界極度匱乏的人,才會去現實中尋找存在感。
“在聯邦的網絡世界中,語言的怪異是一種常態,與之相反,如果我們學著用他們最正式的官方語言,最標準的待人接物的方式,就會顯得很嚴肅而且很可疑——他們在虛擬世界中從來不那麽說話。我們現在不是在玩這款遊戲嗎?很簡單,就去他們那個遊戲的討論群,以遊戲為話題……其實討論什麽並不重要,關鍵是,通過其他人,我們可以在現實中進行某些行動。”
“比如?”吳清看著沈文。
“比如嘗試著跟智體聯系,在整個聯邦,這種和智體方面的溝通一直都是民間的常態……”沈文說, “如果搜救隊按照計劃執行這個救援任務的話,智體那邊肯定是葉夫根尼在那裡。只要他知道了消息……”
吳清和沈文對視了一眼,和他們現在的狀態不一樣,葉夫根尼是一名“真正”的搜救隊成員,只要他知道並確認了他們的現在的情況——那他們就能跟搜集隊取得聯系了。
對於現在他們遇到的這種情況,吳清和沈文都在心底有著一種深深的不安,一方面,他們在精神上感覺到近乎絕望。——還有什麽比自己僅僅是別人的複製體,還是虛擬的複製體更難以接受的。
另一方面,他們也忍不住對這個全新的環境感覺到好奇——事實上,就他們在虛擬世界中的生活而言,其實並不比地球差多少。
虛擬的身體不用吃,不用喝,連睡覺都不需要,可以保持24小時精力旺盛的玩遊戲。
用許言的話來說,他們現在也成了升天境裡的那些神仙了。
可他們三個現在都明白,他們是當不成神仙的,適合當神仙的人不會天天在仙界呆著,卻還老想下凡去過塵世的生活。
不用說許言了,就是吳清和沈文,現在滿腦子都是記憶中好吃的,好喝的,以及地球上那熟悉的生活,畢竟,這虛擬的天堂再好,卻不是為他們設計的——虛擬世界裡所有的吃喝享受……他們完全無法體會,虛擬世界裡的入雲美女……以地球人的審美來看,就是一群母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