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簡單?你也不是個安生的,老娘洗個澡出來,你就要扯張虎皮做山大王了?”
孔青珩和馬大爺的房間門突然被推開,卻是另一間房裡的三娘過來了。
待馬大爺渾身氣勢收斂,乖覺地把方才經過一一相告,三娘白了他一眼,啐道:
“什麽堵不如疏,你呀,和窮書生在一起廝混久了,盡是歪理,世上還有因噎廢食的?”
“窮書生?”
孔青珩隱約覺得這是個外號,可惜他生平只看過話本,對江湖僅有的了解,也是前陣子徐宗望送來的卷宗資料,什麽窮書生馬大爺,今日之前,他從未聽說過。
“若不是為了窮書生,老娘才懶得把你這個蠢小子帶上呢……”
三娘輕哼道,似是撒嬌的口吻,話裡卻盡是埋汰,好像因為窮書生,連孔青珩一並怪罪上了。
可,明明自個就是被她強擄來的呐——
這種遷罪,是如此的不講道理,偏生,卻是世間女子通有的霸道專橫。
孔青珩心中,說不出的古怪。
他能從三娘的口吻裡,聽出對那名窮書生的情愫,但馬大爺明明在此,瞧三娘模樣也並非全然不顧,怎的,她說得漫不經心,馬大爺聽著也不以為意?
再有,起初在驢車上,三娘說什麽打賭,如今又說是為了窮書生,難道,她是因為和窮書生打了賭,所以把他擄來?
“窮書生是世上最聰明的書生。”
知道孔青珩這個江湖白丁,對窮書生的名號感到陌生,馬大爺好心介紹道。
聞言,三娘沒好氣的補充道:
“也是世上最負心薄幸的書生。”
馬大爺並不讚同三娘的話,當即反駁道: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酸溜溜的,一聽就是窮書生教的,你再說,信不信這輩子都別想上老娘的船?”
三娘柳眉倒豎,滿臉不悅,出言威脅著馬大爺,馬大爺聳了聳肩,識趣地住口不言。而一旁聽著的孔青珩,心中簡直不能用古怪兩個字來形容,此刻他是無比驚奇。
世上,怎麽會有人面對著自己喜歡的人,卻是在幫自己情敵說話?
“女人常常會因為一個男人而反目,但男人不會。”
瞧見孔青珩眼底流露的驚奇,馬大爺正了正臉色,平靜陳述道。
因為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腦袋裡迅速浮現起李佑年經常念叨的這句話,孔青珩卻沒問出口。
他要敢說出來,他娘元璐長公主定是會狠狠收拾他一頓。
事實上,孔青珩一直就弄不明白李佑年以及眾多紈絝為何會對女人執迷不悟,甚至於家中已有妻妾的,仍自流連青樓,常年不歸家。
李佑年笑話他,是因為他有個公主阿娘,在男女之事上自幼就被教歪了,而夢裡的未來,他又像他阿耶般娶了個公主媳婦,更是與鶯鶯燕燕絕緣。
“因為女人的一輩子活在愛情裡,男人卻是活在野心裡。得了,又是那家夥的論調,你倒學了他個十成。”
揚了揚眉,三娘的語氣裡有幾分嫌棄。
“也未必是野心——”
“對,不是野心,是永無休止的欲望!老娘就不明白了,憑什麽男人的欲望叫做野心或者雄心壯志,女人的欲望偏偏是不識好歹、貪得無厭?”
三娘板起臉來對馬大爺訓斥道。
“因為是女人。”
望著三娘,馬大爺含笑不語。
也不知他指的是“因為三娘是女人,所以才會覺得不明白”,還是“因為是女人的欲望,所以就成了貪得無厭”。
“得得得!不說了,這些歪道理,你學了那家夥的十成十,可那家夥哄女人的俏皮故事,你一句也不會,就是專程來氣老娘的——”
扔給了馬大爺一個大大的白眼,三娘提起房內木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潤舌。
旁聽這兩人的一番對話,忽然,孔青珩腦子裡想起了一個人——他夢裡面的丈母娘,當今皇后武明空。
按照夢裡面的發展,在未來,她將是要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那她,究竟是貪得無厭還是雄心壯志呢?
夢裡面,李佑年說她是牝雞司晨,在得知他的夢後,阿娘說她是癡心妄想……
孔青珩不敢再往下想,但偏偏,在他的心底裡,又隱隱覺得三娘說得並沒有錯。
叩叩!
房間木門被人敲響,也打斷了令孔青珩感到可怕的思緒。
打開門,來的是方才那名獸袍少年,他一手提著酒壇,一手緊緊攢著裝有虎皮的灰色包裹。
“貴人,酒來了。”
看到房間裡還有馬大爺以外的其他人, 獸袍少年愣了愣,而目光觸及三娘,耳朵根立時紅了,刻意側開頭道。
將銀錠拋給獸袍少年,馬大爺溫聲道:
“擱桌上吧。”
按長安的物價,一張完整的虎皮也至多八十貫,相當於八兩銀子,還得視大小皮色而定,孔青珩的這錠足足十兩的銀子買下獸袍少年的虎皮,可謂是綽綽有余。
然而,獸袍少年卻面露猶豫之色,咬咬牙,將手裡的灰色包裹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並不言語。
隨著灰色包裹被打開,饒是見多識廣的孔青珩也不禁怔住了。
居然是極其罕見的白色虎皮!
怪不得先前那名管事的主人對這張虎皮窮追不舍,也怪不得獸袍少年沒像其它獵戶一般去裁縫鋪或行腳商那兜售。
尋常虎皮,頂了天也就八十貫,可當這張虎皮是舉世罕見的白虎時,價值溢出百倍不止,縱使萬貫也不為過,一般人家哪裡有買下它的財力?
就是獸袍少年原先找到的買主鄭大元也不行,否則,孔青珩真的該好好行駛他六扇門金牌捕頭的權力了,別說一個朱陽關,連盧氏縣乃至虢州的官場都得震上一震。
“嘖嘖,稀罕,真稀罕,這倒是個稀罕物件!”
三娘伸手撫摸著包裹裡柔軟順滑的虎皮,連聲讚歎道。
隨著三娘開口,因各自驚豔而靜下來的房內氣氛重新恢復了流暢。
“少年郎,你這張虎皮,恐怕方圓百裡,無一人能買下來。”
不清楚獸袍少年究竟是否明白這張虎皮的真實價值,馬大爺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