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阿娘,兒有話想說。”
是夜,用完晚膳,送走了府上拜年的最後一波客人,孔青珩望向堂中端坐的阿耶阿娘,緩聲道。
“嗯?”
元璐長公主抬了抬眉,細細端詳著孔青珩眼底的認真,螓首輕點:
“我兒但說無妨。”
“兒欲投身六扇門。”
“不可!”
元璐長公主眼皮子立時一跳,否決的話脫口而出。
“兒……”
孔青珩料想阿耶阿娘不會輕易答應,可也沒想到,向來對他無話不應無事不允的阿娘,反應竟然這般激烈。
“珩兒,為娘心知,蘇家丫頭的去世,給你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因而,近段時間照顧你的情緒,不讓任何人打攪,希望你能自己走出來。但為娘沒曾想到,你居然生了此等荒謬念頭!”
打斷了孔青珩的話,元璐長公主深吸了口氣,平複著內心的劇烈波動,冷聲道:
“六扇門是什麽地方?說得好聽點,是專管江湖事,說得難聽點,做的全是些見不得光的活計!而江湖裡又是些什麽人?一群亡命之徒爾!
身為我元璐的孩兒,不求你風華清靡不染煙火,但也絕不允許你自甘墮落,與一群暗夜蝙蝠為伍,更不允許你拿自己的性命兒戲!”
“阿娘……”
哀哀喚了聲,孔青珩猶似隻被拋棄的小奶狗。
“你要查害了蘇家丫頭的賊人,徐宗望的本事如何不濟都比你強!而你想親自報仇,大可重金懸賞,令人把此賊擒來,再一刀了斷。何須親力親為作踐自己,作踐了長樂縣侯的名頭,也作踐了我這個元璐長公主!”
李玉涵眼底生怒,斥聲道。
她突然感到後悔,這些年來把自家兒郎養得太過於溫和無害了,竟天真癡愚至此!
“阿娘,蘇娘子走了,是因為救兒子,當時,兒子就在場,眼睜睜地看著她倒在地上……兒無能無力。”
“她這一走,兒的心裡也空了。起初,兒想下去陪她的,兒想告訴她,兒此生非她不娶,可是,兒不能走,阿耶阿娘就兒一個孩子,兒若去了,阿耶阿娘該怎麽辦呢?”
怔怔望著身前的阿娘,孔青珩搖了搖頭。
“後來,兒便想,如果不能在蘇娘子活著的時候娶她,那,兒便與她結冥婚吧,以我之姓冠她之名……”
“荒唐!”
“是啊,兒荒唐……蘇郎官亦是如此,指責兒是在毀蘇娘子的名聲。”
臉上苦笑,孔青珩緩聲繼續道:
“再之後,兒有了遁入空門的心思,可,蘇娘子的仇尚未得報,兒如何能四大皆空呢?”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置我孔家列祖列宗於何地!”
聞言,常年嘴角含笑光風霽月的孔洛圖也不禁冷聲斥道。
“兒不敢。”
撲通,雙膝落地,孔青珩跪在阿耶阿娘身前,面色上越是哀切:
“兒哪裡敢冒此等大不韙呢?但既然——”
定定看著身前端坐的阿耶阿娘,孔青珩雙眼通紅,裡面全是密密麻麻難以言述的痛楚。
“既然此生,兒注定要另娶她人,攜她人之手,與她人偕老……兒,總要為她做點什麽吧——”
“阿娘——”
昂首悲呼,孔青珩壓抑在心頭多日痛楚,驟然傾瀉,慟聲大哭:
“兒子只是想為她做點什麽啊!”
養育孔青珩近二十載,這是李玉涵第一次見到自家孩子哭得如此傷心,珩兒在洪慶山下、在蘇府裡的痛哭,她都是知曉的,可後來回府後的珩兒卻再沒流過一滴淚。
原以為,珩兒的淚,早已流乾,不想,如今,卻是赤衤果衤果地呈現在了他們夫妻二人面前。
蘇家丫頭,自然是極好的,珩兒心痛至此,想為她做點什麽也無可厚非,只是……
“珩兒,諸事為娘皆可依你,唯獨這樁——不可。”
長歎了口氣,李玉涵平靜道。
她可以不理會珩兒的名聲,但她不能允許珩兒去碰觸那些汙穢,更不能允許珩兒將自己置身險境。
跪在地上的孔青珩已經泣不成聲,哽咽著不能再開口。
“玉涵,我倒覺著可以一試。”
突然,孔洛圖開口慢慢道。
“子虞!六扇門那種地方,珩兒去了,還能……”
聞聲,李玉涵當即一急。
向自己妻子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孔洛圖不徐不緩道:
“元月十九,是寧玥公主的生辰。”
是了,別人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們家的珩兒卻是……不說也罷。
心念轉圜,李玉涵心頭的焦慮倒是緩下來不少。
“寧玥公主及笄後,就要開始挑選駙馬,咱們珩兒離京避開也好。”
孔洛圖溫聲道。
“就算要離京, 也未必要加入六扇門呐——不如,說是遊學……”
說到一半,李玉涵不禁笑了。
讓他們家的珩兒離京遊學……這還真是樁笑話。
“珩兒,你先回房歇息吧,你阿娘這,阿耶替你來勸。不過,遁入空門的事,為父不希望再從你的嘴裡聽到第二次。”
朝李玉涵微微搖了搖頭,孔洛圖向孔青珩示意道。
“喏!”
抬袖擦了下臉,孔青珩恭謹地向父母行禮退下了,望著孔青珩離去時蕭索落寞的背影,堂屋內的李玉涵心底又是一疼。
總歸是自家兒郎呐。
再度歎了口氣,李玉涵看向孔洛圖道:
“說罷,還有什麽原因?”
隻為避婚?
她是不信的,這個理由說服不了她。
“慧明大師當年封印珩兒記憶時,你還記得他怎麽說的嗎?”
孔洛圖面色平靜問道,愣了下,想起當年慧明大師替珩兒封鎖記憶後說的話語,李玉涵輕聲道:
“慧明大師說,此法傷神,執念越深便是越傷,珩兒此後不宜動神,情緒也不宜引起太大波動,否則,會有記憶恢復的可能……你是說…?”
“玉涵,我不知道這次的事會不會令珩兒回憶起當年的事來,只是,若他知道這種事,這種無力感,都並非他第一次遇到,我怕,他受不住。”
稍作停頓,孔洛圖繼續道:
“當年他年幼,我們還能請慧明大師來為他封鎖記憶,可如今……孩子已經大了,總該用自己的法子去面對、解決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