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得沸沸揚揚的突厥副史遇害案,以使節團一路行來不慎遭亂黨暗算告了終,陳昭被判發配涼州充兵。
他與亂黨勾結一事,終究沒抬到明面上來。
究竟是徐宗望隱瞞未報,還是聖人有別的考量,孔青珩不得而知。
不過,陳昭的獲罪理由為:主動與突厥副史鬥酒,是致其死亡的直接原因。
本來,兩國外交,這也是該判死罪的,但兩人鬥酒起因在於突厥副史與豐朝不敬在先,又逢陳昭真實身世曝光,聖人感其父深明大義,又憐其身世孤苦,遂決定赦免他的死罪。
這樣一來,即便日後辛隱王起事,拿高祖當年追殺一事聲討豐朝,世人怕是也難信了。
無論是一統北方後的尋主半年,還是登基時冊封的世代相襲的辛隱王,到如今聞為昔日護主中郎將的獨子,恕其死罪……
一樁樁一件件,都無不說明了豐朝先帝與當今聖人的胸襟寬廣,仁義無雙。
“青珩,人總要往前看,前日宮內的年夜宴,你也未曾出席——”
“難道說,你打算一聲不吭地,把一個好端端地玉面郎君,生生操練成一名凶神惡煞的威猛壯漢?”
元璐長公主府,孔青珩所居的小院,李佑年與鄭兆年相攜而至。看著站在院子裡擲舉石鎖的孔青珩,兩人目光裡流露出一抹驚異,緊接著,便是一聲聲勸慰與調侃。
舉石鎖,是前朝末開始盛行的練體法子,又分抓舉和擺舉,有用正擲、反擲、跨擲、背擲等擲法和手接、指接、肘接、肩接、頭接等接法。
石鎖重者,逾百斤,此刻孔青珩正擲的石鎖雖未達百斤,可看著份量亦是不輕,三四十斤總歸是有的。
而他們這些子弟雖然頗擅騎射,可真正要說起力氣來……
李佑年與鄭兆年面面相覷,皆是搖頭。
若換了衛國公家的程虎,當然個個擲接法都手到擒來,但此刻,孔青珩正擲石鎖,便已然十分艱難。他,又是何苦這般折騰自己……
“她死了。”
見到來人,孔青珩放下了手裡的石鎖,接過孔安遞來的白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平靜道。
李佑年和鄭兆年的拜訪,孔安並沒有向他稟告,應該是得阿娘又或阿耶應允進來的。說起來,他似乎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曾見這些昔日好友了,無怪乎他們會尋上門來。
等等,不對……
今日是正月初二?
那他們,應該是隨家裡長輩登門吧。
心底恍然,孔青珩面上沒有表露出來。
往年這段時候,元璐長公主府的門前早已車如流水馬如龍,拜訪的朝臣勳貴們,更是踏破了門檻。笙歌鼎沸,滿座高朋,整個長安城裡,都再找不出一家比元璐長公主府上還熱鬧的貴門。
只是如今……
小院裡的他幾乎察覺不到外面的動靜,甚至都沒有人來特意提醒他宮中每年舉辦的年夜宴,就可知,阿耶阿娘有多照顧他如今的心緒,暗地裡又為他做了多少。
“青珩,這點,我們都知道,人死不能複生。”
鄭兆年溫聲道。
“不,你們不知道……”
輕輕搖了搖,孔青珩緩緩道:
“她死了,我在場。那柄劍,我是看著刺進她身體的——”
陡然,孔青珩眸底滲出一縷寒意,涼聲道:
“我看著的,我無能為力——”
“而這種無力……”
孔青珩看向他小臂上爆出起的青筋,
一字一頓道: “一次就夠了。”
“青珩……”
低喚了聲,鄭兆年有些不忍。
而他身邊的李佑年仔細打量著如今的孔青珩,發覺,因前陣子那樁事,他的身子骨至今都尚未調理回來,雖然方才擲舉石鎖,可身形卻單薄的厲害,臉上也有股病態的蒼白。
照他如今這模樣,即使家裡用參湯等補品補著,身子骨也還是要垮的。
再不忍,該說的,還是得說。
“青珩,你該知道,你已經錯過了練武的年齡。”
李佑年接過鄭兆年不忍往下說的話,徑直述道。
習武都是打小練起,呼吸吐納的內功更是如此,他們這些貴族子弟大多吃不了練武的苦,但誰家又沒幾個高手門客?沒吃過豬肉總也見過豬跑的。像孔青珩這個練法,最多練成個力把式,要和那些飛來飛去的江湖人相比,卻是差遠了。
可,以他們的身份,又何須親自與人動手?
“青珩,買櫝還珠,不可取也。”
鄭兆年在一旁附和道。
“知遠說得不錯,你是聖人親封的長樂縣侯,又是元璐長公主的獨子,發告示下去,還怕招攬不到厲害的武林高手為你效力嗎——”
暗罵鄭兆年在家讀了一年書糊了腦子, 居然和青珩這個大紈絝咬文嚼字,李佑年補充道。
知遠,是鄭兆年的字,前年他已經及了冠,在家備考明經科,準備參加今年的秋試,而後在長安城裡撈個閑職。
“某要親自為她報仇。”
聞言,孔青珩愣了下,認真答道。
“那你乾脆六扇門做事得了,反正他們專管江湖事——”
見孔青珩一副冥頑不明的模樣,李佑年沒好氣道。
“唔,好主意。”
誰知,孔青珩聽到他的編排,不僅沒有反駁,臉上反而露出了思索,接著,頷首認可道。
“你……”
李佑年一時不禁結舌。
堂堂長樂縣侯,居然要屈身六扇門,做個江湖捕快,這世道……是什麽了??他身前站著的,莫不是個假的孔青珩吧!
“你們先在此處小歇,某換身衣物了,隨你們會中堂見叔父姨母。”
臉上擠出了絲久違的笑,孔青珩的表情有些許僵硬,他有禮地向兩人點頭示意,向後院的浴室行去。
正月初二,按俗禮,正是娘家一脈上門拜年的日子,而李佑年的父親成王李修是先帝的兒子,與阿娘同父異母;而鄭兆年的母親敏珍郡主,則是先帝胞弟女兒,與阿娘又是手帕交,打小兒的情分。
既然李佑年和鄭兆年都尋了過來,他不去前堂拜會,倒是無禮了。
正月初二這天,孔青珩雖然面色不佳,但卻是出來見人了,雖然沒隨眾嬉鬧,但循規蹈矩也挑不出什麽錯漏,讓元璐長公主夫妻倆終於是放下了擔憂多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