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淺兒,為父很擔心你。盡管你娘去的早,可她陪在我身邊,你陪在我身邊,我知道,這世上,我終究不是孤單一人。但……等為父去了,孤零零呆在世上的你,又該如何呢?”
她記得,阿耶哭了,他明明答應了阿娘不哭的,可是……他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誰來陪你度過生命長河?誰能真心地將女子烙在心頭,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而不是那一個妻位?誰,又能真正懂——靈魂的自由,懂得你,傾聽你。”
她聽不懂阿耶話中的深意,可她知道,也許,她的未來只能獨自一人,走過生命的長河。
……
“淺兒,很難,這很難,但為父必須去做。或許,這就是穿越者的代價,我已經能預感到生機不多,就像你的母親。不過,你和我們不同,你是在這個世界出生的,你不會像我們一樣早衰,你會活——很久很久。”
她六歲生辰的那天,阿耶將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醉眼朦濃地望著她,說了很多很多,最後,他十分興奮道:
“為父找了兩個孩子,為父會竭盡所能地告訴他們那個世界的一切,就像,我們過去告訴你的一樣。這樣,他們當中就會有一個人,能像我陪著你娘一樣陪著你,替我們陪你很久,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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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元璐長公主府。
“郎君,成王世子和鄭郎君邀你今晚去東市林記酒樓。”
站在書房門邊,望著屋內自家郎君捧著卷話本呆呆傻傻地樣子,孔安實在沒眼看,躬著身子稟告道。
今日清晨,郎君沒有發作夢魘,孔安放下了昨日下午在悲田坊的擔憂,慢慢地,也就琢磨開了。郎君這是年少而慕艾,思春了呐!
可不是思春嘛,貓兒到了發作的季節會叫喚,這人到了思春的時候,左右也沒法如常的。
瞅瞅,一本才子佳人的話本,郎君自打早膳後,都愛不釋手地反到了晌午。他可從未見過郎君看書,有如此專心致志過。
往常,但凡是文字,書冊也好,詩集也罷,就算是話本兒,郎君也決計坐不住半個時辰。
“郎君!成王世子和鄭郎君邀你今晚去東市林記酒樓。”
見郎君仍捧著手上的話本,癡癡傻樂,孔安無奈地提高了聲,又重複了遍。
“啊!孔安,你說什麽?”
從腦子裡的遐思中回過神來,孔青珩瞧見站在門口似乎說了句什麽的孔安,疑惑問道。
“郎君——成王世子和鄭郎君,邀您今晚去東市林記酒樓吃狗肉。”
盡管心下無奈,孔安還是盡責地再度重述了一次。
雖然沒眼看,可怎麽都是自家郎君。
何況,他十一歲起遍伴隨郎君左右,心知郎君和長安城裡的多數紈絝子弟並不一樣。
他覺著,這是長公主殿下教子有方的緣故。
鬥雞遛狗地樂子,郎君沒少尋,長安縣和萬年縣的衙門也沒少去,可這男人最管不住地地方,郎君偏偏極有扌喿守。哪怕夜宿酒肆,也決計不會讓胡姬碰他的身子。
在長安城的勳貴子弟中,郎君這也是獨樹一幟了。
因而,眼前這副呆傻模樣的郎君,便更是難得。
“不去不去,就說我去法雲寺上香了。”
聽到成王世子四個字,孔青珩的眼皮當即就是一跳,毫不猶豫地擺手拒絕道。
大夢初醒,他最怕見著的人只有兩個,
其一,自然是與他在夢中夫妻九載的寧玥,其二嘛,便是這位成王世子。 天曉得!
他怎麽會有那麽大的膽子!
謀反呐!
借著匡扶李氏豐朝的名義,他帶頭拉起江南初定鎮守江南的十萬將士,悍然“伐武”,一紙“討武氏檄”,又是震碎多少眼簾?
這場動亂讓本就乾戈未愈的江南更是元氣大傷,此後,對豐朝的統治再無反擊之力。而他的叔父右神策將軍齊國公孔洛遠,也在此次平叛中,立下首功。
按理,孔氏一族本該因此越發顯赫,然而,他這個不孝子坑了父母,也害了孔氏一族。
因為,他與成王世子自**好,在清查成王世子江南的宅子時,竟然清出了一封他寫給自己尚未封漆的信!
既然尚未封漆,這封信自然是沒有寄出來的。可,若上位者有心汙你,這便成了不容置疑地鐵證!
信,有第一封,就有第二封。
查到的這封信,你孔青珩是沒收到,但在這之前呢?你又收到了幾封?你與成王世子自**好,謀反這麽重要的事,他難道不會提前與你商量?
就這樣,神武四年十月, 他因涉及謀反入獄。
一個月後,平亂有功的叔父因他被免職,隻留了齊國公的爵位以示皇恩;而同時,他的阿耶阿娘被迫前往昭陵為先帝守陵。
兩個月後,他奉旨與寧玥公主和離。
次年春正月,被流放嶺南。
自此,不複見長安。
想想夢裡的那番事,雖然不能完全怪及於他李佑年,可孔青珩自問,也沒法再像過去那樣面對他了。
“那成,小的這就去答覆來府上傳話的小廝。”
好端端地,怎麽連成王世子和鄭郎君的邀約都拒了?
難不成,郎君要洗心革面,埋首看話本兒?
看著自家郎君這麽斬釘截鐵地拒絕,孔安有些似解非解,不過,念及發春的貓兒同樣不能以常理度之,隨即也沒再往深處去想。
孔安既是好笑又是無奈地走去前院傳話了,可沒多時,他便又折返回來,他的身後,還跟著另一名面上無須相貌陰柔的中年男人。
“郎君,立政殿的福公公來了。”
躬首站在門邊,孔安高聲喚道。
要說這福公公和他也算半個熟人,蓋因福公公是在立政殿當差的。
帝後關系甚篤,自打貞和五年起便同居立政殿,寧玥公主又是帝後的獨女,備受聖眷,沒有住在公主院,反而是隨著帝後共居一處。福公公在立政殿雖然不算打眼,卻是服侍寧玥公主多年,堪為寧玥公主的心腹。
而寧玥公主對自家郎君的心思,在宮中還不是人所周知?仔細想想這裡面的關聯,也就不難理解為何他會與福公公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