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街上依舊人群熙攘,走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各大商行前的客人也絡繹不絕。
駐馬停留在東南門前,孔青珩看著從宣平坊方向踏馬而來的蘇清淺,眼底流露出的笑意不加掩飾。
蘇娘子果然赴約了!
這樣說起來,他至少也算是蘇娘子認可的友人了罷?
知道謝子騫竟也是自己情敵一事後,那顆不安的心,稍稍落定了幾分。
“蘇娘子,我們不若往秦記玉行一行,前幾天,他們玉行裡新進了一批新貨,是隨突厥使團一道來長安的胡商帶來的,成分估計較以往還能好上不少。”
示意孔安上前擎住蘇清淺所起馬兒的馬韁,孔青珩牽著自己馬兒走上前笑聲道,俊眼彎彎,一雙桃花眼裡寫滿了稚童般清澈的雀躍。
“有勞孔郎君特意相告。”
微微頷首,蘇清淺乾淨利落地躍下馬鞍,輕聲回道。
西市離宣平坊有十多裡地,蘇清淺要出行,自然不可能再如平日般步行。
沒像許多貴族女子一樣,穿齊胸襦裙,頭戴帷帽,蘇清淺反而是著了身男裝,露鬢馳騁。可相應的,在這不拘一格的著裝襯托下,本就清麗脫俗的面龐也減了兩分柔美,添了三分颯爽。
隔得近了,看向這樣與眾不同的蘇娘子,孔青珩眼底笑意更甚,目光久久無法挪開。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想起連他這個紈絝都能默背的《鳳求凰》,孔青珩覺著,這大概就是愛情的樣子吧。
明知無禮,卻也管束不了目眩神迷的自己。
兩人牽著馬,朝著秦記玉行的方向行去。兩人都無要事在身,不慌不忙地走在街邊,頗為閑適,經過幾家小販時,蘇清淺心血來潮買了些小玩意。
而在見到企圖以次充好的奸商時,她還俏皮地反將一軍,氣得小販連連跳腳直說不賣了。放聲笑著,兩人就又經過了一條巷弄。
午後陽光傾斜,側頭凝視著這樣的蘇清淺,孔青珩滿心迷醉。他隻企盼,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這樣,他就可以看著她久一些,再久一些。
“璆琳又名金精,佛典中又稱碧琉璃,出自波斯。這位娘子來得正是時候,要不是前幾日胡商攜著新貨來長安,鋪子裡的大師傅緊趕慢趕,直到昨晚才打出這套玉釵,恐怕用不了一日,這套釵子就被各個府上外出采購的管事買空了。”
見蘇清淺在旁近的貨櫃前駐足,秦記玉行的掌櫃的親自走上前來解說道。
身為商人,最要緊的不是腦瓜子,而是眼力勁,雖然蘇清淺發髻間隻插了兩枚銀釵,可站在她身旁的孔青珩簡直把闊氣兩個字寫在了臉上,就差沒說:人傻,錢多,速宰!
“唔……不錯,這活兒的確做得細致,嵌入天衣無縫,單這手藝就不遜於宮中匠人。玉是吐谷渾的和田玉,雕工自然,纖毫畢現,含而不漏。嵌入的璆琳也是上品,表面無裂紋也無金星,通體湛藍,觸手細膩潤滑……可入。”
掂量著掌櫃謹慎遞過來的妝匣,孔青珩一連過手了好幾支玉釵,這才頷首肯定道。
“郎君好眼力,火眼金睛。”
聞聲,掌櫃連連點頭稱讚道。
原來,這位郎君竟然比他身旁的女子還懂行!
若單單是拿宮中匠人比較,他雖然驚訝對方的身份,但他們玉行裡長期往來的大戶,哪家又不是權貴,哪家又沒有禦賜之物?他既然做這行生意,
自然有自恃的地方。店裡的匠人可都是祖傳的手藝,秦記玉行更是打前朝就存在的百年老店。 真正讓他打心底裡稱讚的,還的確就是這份旁人所沒有的眼光。
單單是玉釵,若非巧奪天工已然不足以令人讚歎,可要真巧奪天工早作為了鎮店之寶,也不會放在貨架上公開售賣。所以,孔青珩要是隻誇玉釵並不令人覺得新奇,可一說璆琳,那意義就又不一樣了。
十位客人來店購買有璆琳的飾物,八個半都不懂它貴重何處,不過是覺著好看,還有一個則是聽他解說才慢慢品味出來,唯有半個才能像眼前的郎君般,一語道明。
“不知孔郎君隨多少女子逛過這金鋪玉行,說起來竟然頭頭是道呢。”
放下了手上把玩的玉釵,蘇清淺歪了歪頭,目光裡閃過一抹狡黠,笑著打趣道。
“這……”
愣了愣神,孔青珩張口結舌。
都怪太子哥哥,平日裡沒事盡送他各類寶貝,一來二去的,即便學識不佳,可在玩物一途上卻浸淫已久, 拈手即來。
“撲哧!”
見孔青珩一副委屈巴巴組織語言的模樣,蘇清淺不由莞爾。
莫說背地裡風叔叔在她面前念叨了不少,就差沒把這幾年孔郎君去過的酒肆見過的胡姬全數道來,隻憑近些日子的接觸,她也曉得孔青珩並非沾花惹草的風流子弟。
不過,瞧著這樣的孔郎君,倒也有趣。
“掌櫃的,就這套玉釵了,不知價錢幾何?”
打趣完孔青珩,蘇清淺稍稍正了臉色,看回掌櫃問道。
“且慢!她出多少錢,我出雙倍!”
突然,有人踏進玉行,提聲道。
耳熟!
這聲音分外的耳熟!
猛地聽到這聲阻攔,孔青珩心底一突。
這聲音,他從小到大可是聽了無數回,聲音的主人更是……
頓時,孔青珩陣陣頭痛。
轉身望去,果不其然,一名戴著羃?的女子冷冷站在玉行門前,她的身後還跟著換了身尋常錦衣滿臉老實相的喜祿。
寧玥!
縱然羃?帽簷周圍垂下的布帛,將她由頭到膝遮得密實,甚至瞧不出男女來,可那一聲嬌喝,還有她身旁跟著的面白無須的喜祿,已然佐證了她的身份。
但凡勳貴都能瞧出這位貴主的身份,何況自幼與她一道長大,夢中更是夫妻十載的孔青珩?
即便有寬大的幕布攔住,孔青珩也能感受到羃?底下盯著他那滿是寒意的眸光。
我的天!
寧玥怎麽跑出宮了,還來了西市,還……好巧不巧地撞見自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