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寧玥公主命小的交給長樂縣侯的,長樂縣侯可以回府慢慢看,小的任務完成就先行告退了。”
音落,喜福連寒暄都沒顧得上,匆匆趕來又匆匆離去,看得牛車上目視喜福遠去身影的孔青珩心中頓覺一陣古怪。
訕笑著看向自己阿耶,卻見阿耶一副眼觀鼻鼻觀心古井無波的模樣,只是嘴角溢出的笑意,還是泄露了阿耶對自己的揶揄。
摸了摸鼻子,孔青珩低頭端詳自己手上被折好的信箋。
信箋的折法是很簡單的對折,上面也沒有印火漆確保信息不外漏,不過,它的邊角倒是有幾道用力捏拿過的痕跡。
顯然,寧玥在將信箋遞與喜福傳達前是經過幾番心緒波動的,至於信箋上的內容……
想著喜福匆匆離去的背影,孔青珩心頭浮現一抹不詳的預感。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既然沒有火漆加印,難免喜福不會中途偷看,如此才能解釋慣來擅於人際的喜福,竟然會有些無禮地迅速告辭,分明就是在暗示:他害怕沾惹信箋上的內容。
對,如此才合理。
有了判斷,再瞧著手上的信箋,孔青珩不禁心生猶豫,薄薄的一紙信箋,隱隱地,重越千金。
“既然落到了你手上,又是指名交由你,遲些打開和現在打開,有何區別?”
看出了孔青珩心頭的猶豫,一旁默然不語的孔洛圖忽然開口問道。
是啊,既然沒法像喜福一樣抽身而退,他不趕緊打開看了搶佔先機,還在這猶豫什麽呢?
被阿耶一語點醒,孔青珩指節微動,向阿耶點點頭,連忙打開了手上紙條——
青珩堂兄,我們私奔吧!
呆了、傻了……
瞬間,孔青珩整個人都木住了,愣在車廂裡,喉頭髮乾,憋不出一個字來。
寧玥她……她怎麽敢……
堂堂大豐公主,竟然,竟然……
拚命組織著語言,孔青珩發覺他也說不出一句所以然的話,最終垂頭喪氣,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旁邊靜坐的自家阿耶。
惡人還需惡人磨。
對於突厥使臣,孔青珩就是那個惡人,可對於孔青珩,寧玥才是那個最厲害的惡人喲。
“怎麽了?沒精打采地?”
正在這時,門簾被挑開,元璐長公主彎身邁了進來,抬眼便瞧見了自家兒郎一番遭受劇烈打擊的模樣。
“阿娘!”
低呼了聲,眼巴巴地望向猶如救星從天而降的阿娘,孔青珩活像隻紅了眼的大白兔子,俊臉上寫滿了委屈。
“喲!怎麽了?瞧瞧這可憐樣,跟個受了氣的小媳婦似的。”
打趣著自家孩子,元璐長公主接過了孔青珩手上遞過來的信箋。
頓時,眉頭一松,繼續笑道:
“珩兒,你這心態可不行,人都還沒出現在你面前,一張紙條就把你給嚇住了。”
“阿娘——”
聞聲,孔青珩不由一急,壓著聲音又喚了聲。
“嘖!”
玉手輕抬,往孔青珩的腦門上就是叩了一記,元璐長公主淡淡道:
“一張紙條罷了,你不理它就是,慌什麽。”
說罷,將手上的紙條遞回了孔青珩,朝門簾外恭坐的車夫吩咐道:
“孔諾,回府。”
“喏。”
隨著門簾外車夫的應答,車前兩頭壯牛的牛蹄聲也啪嗒、啪嗒響起,載著這架金玉縈繞,華美非常的牛車朝宮外遠去。
“孩兒……”
車廂裡,孔青珩撓了撓腦袋,吭哧了一會兒也沒說出旁的話來。
他也發現了,自從夢醒後,但凡遇到有關於寧玥的事兒,他就容易變得思維失常,頗有點談虎色變的架勢。
“你呀,心性還是得再練。旁人假若做了你這等奇夢,猶如多活十載,醒後必然性情陡變,易疑易怒易焦躁,偏生,到了你這,還是副孩子脾性。”
借著車輪軋過地面的聲音,元璐長公主緩聲說道。
“阿娘……”
望向自家阿娘,再又看了看身邊含笑不語的阿耶,孔青珩為難地皺了皺眉。
短短幾日的夢境就要改變他這長達十九年的思維習慣,也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即便夢中經歷如身臨其境,個中滋味更是感同身受,可說到底,夢中遭逢劇變也不過半年的光景。換言之,夢中前頭那九年多,他過的日子和現如今沒啥本質上的差別,他又怎麽可能跟換了個人似的?
知道自己這塊朽木是沒法像阿耶阿娘般長一副玲瓏心肝了,孔青珩搖了搖頭,低聲道:
“孩兒駑鈍。”
“駑鈍?”
聽到孔青珩這話,元璐長公主好笑地挑了挑眉, www.uukanshu.net 說道:
“先前在昭德殿上,為娘可沒瞧出你哪裡駑鈍來,我兒駑鈍還能把突厥使臣說得啞口無言,真是厲害了。”
“嘿嘿……”
訕笑著,知道自己先前違背了阿娘在府上時的告誡,孔青珩連忙轉移話題道:
“阿娘,方才皇后邀你留下,是談論寧玥的婚事?”
“嗯,放心,阿娘已經替你回拒了。不過,既然你不想娶寧玥,也就不要再和她扯上瓜葛,畢竟明年開春,她就要及笄。”
提到正事,元璐長公主頷首,輕聲答道。
“孩兒省得。”
孔青珩老實地點點頭,將手上的信箋按原樣折好,收入了懷內。
在他低頭的時候,沒有覺察到,車廂裡,一直含笑不語的阿耶神情僵硬了瞬間,與他阿娘交匯了一道複雜難明的眼神。
若是沒有當年那個意外,以他們珩兒的天資,聰慧機敏如何會在謝子騫之下,才情如何會遜於名滿長安的蕭承譽,又如何……會成了今時今日自認駑鈍的紈絝?
唉……
牛蹄嘀嗒,車輪謔謔,駛過了長安寬闊的大街,途徑了人聲鼎沸的坊裡,蓋過了那一聲無人得悉的低歎。
回到府上,一番梳洗完畢,折騰了小半天的孔青珩迅速鑽入夢鄉。
在度過心頭最開始的忐忑後,他的心態也逐漸恢復。
接下來兩天,寧玥那果真沒有任何動靜,正如他阿娘所說,當他這沒有回應,那紙匆匆送出的信箋也就失去了意義。
轉眼,和蘇清淺的三日之約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