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想說那些食物裡有毒?這與某何乾?某倒是高興,徐大人既能查出突厥副史的死因,也就洗脫了某身上的嫌疑。”
“洗脫?不不不,不僅沒有洗脫,你身上的嫌疑反而更大了。”
朝陳昭輕輕晃了晃食指,徐宗望索性站起了身,走至他跟前又道:
“那名仆役與廚子都是好酒之人,他們在飲酒時,俱是感到了腹內一陣隱痛,只是在最後他們卻是一死一傷。你猜猜,是何緣故?”
“某並非捕快也不認得他們,猜它作甚?徐大人的話……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奇怪?那我們不妨來聊聊,既然飲酒時會伴有隱痛,為何朵格副史在與你鬥酒的過程中,竟然不見異狀!”
徐宗望終於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
“徐大人!還望你慎重!”
陳昭的眉宇間閃過一抹冷色,朗聲喝道:
“某乃朝廷工部尚書之子,太子良媛的胞兄,雖然不幸卷入此次案件,但某既非凶手,也非死者!某什麽都不知道,更沒空陪你在這裡玩猜謎遊戲!如果你想定某的罪,就該拿出證據,而不是方才這番駁雜混亂的無端臆測!”
“證據?”
唇角的弧度彎了彎,徐宗望停止了他貓戲老鼠的遊戲,清聲道:
“證據就是你這件染了香的衣物!為什麽選擇就地掩埋,而不是燒去?僅僅是為了借它轉移視線,再又借它脫罪麽?”
看著地磚上跪著的陳昭,徐宗望踱著步子,搖了搖頭,又道:
“不,當然不僅於此。陳郎君,你們的心機很深,它最表面的作用,當然是本官被你們引入歧途,在拿它作為證物定罪時,讓你借機脫身;而再深一點兒,則是本官識破它的遮掩,以為上面濃鬱混雜的香味不過在故作玄虛……”
“但其實,這兩者都是在替同一件事做掩飾:衣服上的異香,不是源自朝開昔拾花,而是摻入了曼陀羅花!”
重新在陳昭面前站定,徐宗望平靜道:
“你先前沒有說錯!朵格副史的確是醉死不假。可,以酒量聞名於世的突厥人,身為突厥勇士更是喝酒高手的朵格副史,好端端地,怎麽無緣無故就酒量不濟了?漢人佳肴,能灼烈至此?於是,本官差人往鴻臚寺客館查探,得知,此次來長安的突厥使節,耗酒遠遜往年!”
蹲下身子,注視著身前的陳昭,徐宗望眼底是切切實實的淡漠:
“還記得我先前問你那個仆役和廚子為何一死一傷嗎?因為仆役常年飲食不定,饑飽參半;廚子卻是因為自身身份的緣故,不會餓了肚子。換言之,仆役患的有胃心病。
眾所周知,患胃心病者最好禁酒,其次少飲。
本來,那個仆役按著平日的酒量小酌一二也不會死,但壞就壞在他偷吃了原本準備給突厥使團的吃食!在那份吃食裡,被人添加了猴兒膽汁!”
稍作停頓,徐宗望繼續道:
“從塞外至中原,易得水土不服,而水土不服者,又將引發胃心受損。這時,若不好生調養,必定導致身患胃疾,一旦攝入大量膽汁,更是會加劇胃心衰弱!
中原美酒,大多甘醇,不比塞外烈灼。初患此症,突厥使團剛開始並不會察覺到自身的異樣,而到後來,隨著胃疾加重,即使察覺到身體不適,也會被誤認為是水土不服。但,當他們飲入大量烈酒時,則必將導致胃心穿爛而亡。
你之所以在衣服上摻入曼陀羅花香,便是利用它的麻醉鎮痛的效果,令與你鬥酒的朵格副史在短時間內感覺不到胃心的異樣,促使他飲下大量烈酒,引發這場早有預謀的——謀殺!”
定定瞧著額頭冒了層細汗的陳昭,徐宗望唇邊的胡子翹了翹,似笑非笑。
貓兒戲鼠,向來只有貪玩的貓,沒有逃脫的老鼠。
“大人抽絲剝繭,某歎為觀止,可,某何曾說過,衣服上的香味是朝開昔拾花,又何曾說過它不是曼陀羅?事實上,某只是隨身香囊裡有曼陀羅罷了,並無心謀害突厥副史。興許,是真凶知曉了某香囊裡有曼陀羅,故意引我們碰見,完成這出天衣無縫的謀殺,他自己則逍遙法外。”
這是陳昭第一次在徐宗望面前張口說了如此多的話,他的說法無據但是有理,任誰也不能憑空推翻他的假設。
“陳郎君亂了。”
低低歎了口氣,徐宗望站起了身,淡淡道:
“陳郎君忘了,這幾日裡,本官還做了另一件事,本官差人去了蒲州。長安與陳郎君往來的勳貴子弟們不清楚,可蒲州還是有人知曉的, 陳郎君自幼就不喜熏香,更別說是隨身佩戴香囊了。”
“長安子弟多愛戴花佩戴香囊,某來長安後改變習性,這不奇怪吧?”
“如果只是普通的香囊,這當然不奇怪,但陳郎君佩戴的這個香囊——可並不簡單。”
徐宗望走回了他來時的座椅,平靜道:
“莫說曼陀羅出自西域,中原罕見,就說曼陀羅的本身效用,以種子最大,嫩葉次之,鮮葉再次,乾葉最小。如果只是佩戴著花而不食用,單靠著花香並不能達到其使人徹底麻醉的效果,所以,陳郎君香囊裡的曼陀羅花……是經過特殊加工的。”
既然在花裡做了手腳,香囊自然不會是尋常的香囊,香囊的主人也就自然不會再那麽無辜。
“陳郎君,還要繼續辯解嗎?需要本官把拿你這件衣服做過的實驗,再拿出來舉例嗎?”
徐宗望好脾氣的問道。
“就算香囊並不簡單,徐大人何以見得某就知道個中玄機,何以見得某是故意為之,而不香囊本身被人掉了包!”
陳昭的語氣又快又急,和徐宗望見過的最後爭辯不過拔刀相向的江湖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神似得緊。
“這香囊,是陳郎君重要之人贈與陳郎君的信物,珍而藏之,如何會被人掉包呢?”
徐宗望眯了眯眼,平靜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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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也挑燈獨立,愛和夜守住沉默,聽風聲狂嘯於屋外,懷想一些遠行人。
今天,是他走的第十五個年頭。
風繼續吹,繼續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