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臣有一事不解,還請聖人允許臣向長樂縣侯與成王世子問詢,為臣解惑。”
來了!
孔青珩心頭一跳,暗自提神。
聽了這麽久你來我往的兩國爭辯,等待著他的難關終於來了。
“準。”
聖人眉也不抬,緩聲道。
“喏。”
聞人狄朝聖人的方向先鞠一躬,接著,注視著旁側安靜多時的孔青珩,開口道:
“據當時酒肆裡在場者供述,長樂縣侯曾多次攔阻陳昭與朵格副史的鬥酒,不知長樂縣侯緣何如此?”
“此間酒肆的酒以其勁烈名譽長安,而塞外苦寒,飲酒如水,某擔憂陳郎君不敵,失了顏面。”
長身玉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詞,孔青珩平靜答道。
“某想問成王世子,陳昭與你一道去的此間酒肆,然否?此前,長樂縣侯可識得陳昭,還是因世子介紹當日結識?”
“不錯,某慕綺思兒娘子久矣,此事長安皆知,當天,陳昭是受某所邀,故往此間酒肆一行。此前,青珩不識陳郎君。”
暗暗向孔青珩丟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李佑年據實答道。
孔青珩會害突厥使臣?
他完全不信。
不過,能看到孔青珩吃癟,他倒是頗為開心。大概,打小兒一塊長大的情誼,除了夠鐵,也是夠損吧。
“謝世子據實以告,敢問長樂縣侯,既與陳昭不熟,何以擔心他失了顏面?”
果然,大理寺卿不是那麽好打發的。
好在,這個問題也在他阿耶事先的預計當中,當下,孔青珩不慌不忙道:
“某擔心的並非陳昭一人之顏面,而是擔憂我大豐兒郎之顏面。不知聞人大人知否,當日,朵格副史挑釁在先,出言不遜,辱及公主,陳郎君聞聲而怒,是以鬥酒。”
“胡說!朵格已死,嫌疑者俱是你們豐朝人,無以對證!”
還沒帶聞人狄說什麽,多普祿跳出來,疾聲斥道。
阿耶還真是智計高絕,多普祿果然出來反駁了。
心中感慨,孔青珩面上卻是不冷不熱,看向聞人狄,清聲道:
“聞人大人也瞧見了,死無對證,但朵格副史若是沒發生意外,難道他自己就會承認嗎?酒肆裡不過豐人與突厥人,無論發生了什麽都難辨黑白。既如此,陳郎君與朵格副史的鬥酒,沒有任何意義可言。相反,若是輸了,還失我大豐顏面。”
瞧見對面的多普祿胡子顫動,知道他自己被利用了,眼底正浮露怒火,孔青珩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又道:
“我豐朝泱泱大國,君子如玉,勝負從不搪塞,但我們不妨來做個假設,假使勝了這場鬥酒的是陳郎君,屆時朵格副史又將如何?
興許,朵格副史會否定兩人所飲酒乃相同;興許,第二日多普祿使節就會以單較長安酒勝負有失偏頗,提出以突厥美酒邀戰;興許,使團備酒不足,鬥酒不了了之……
有很多種可能,但沒有一種是突厥使團親口承認他們輸了!這從方才的情形也可見一斑。”
頓了頓,孔青珩揚了揚眉:
“既如此,可不就是場有輸無贏的爭鬥?某再三攔阻,實為不忍見陳郎君逞一時意氣,酒醒後卻鬱鬱難言,與己無益,於國無利。”
孔青珩的一番話有理有據又不失張力,口若懸河,說得是極好,令場中不少大臣都微微頷首,就連方才問詢他的聞人狄嘴角也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就和李佑年一樣,沒人會覺得孔青珩真和這樁事有什麽乾系,只是運氣不太好,趕了巧了。
當然,即便對這番話的評價不低,但他們也都心知,以長樂縣侯的學識,斷然是說不出來這番話的,十之八九還是那位人在公主府的元璐長公主所教。
不過,他們可不會當著突厥人的面拆穿長樂縣侯,莫說兩國敵我之別,就是衝著元璐長公主的面子,這群老狐狸也不可能做出什麽來。
眼下,聞人狄正準備出言將長樂縣侯從這次件事裡摘出去,也順路賣元璐長公主一個人情。
誰知,那邊被孔青珩拿來踩他自辨的多普祿,冷不丁道:
“據某所知,長樂縣侯生性自在,不喜拘束,更惡讀書,未知這番話從何而來?若有人教,豈非是說,長樂縣侯幾番攔阻,另有隱情。”
怪事!
突厥人怎麽知道你小子不愛讀書的?
剛為孔青珩放下心來的李佑年,心又猛地懸起,投來疑惑的目光。但見孔青珩接收到他的目色後,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轉瞬,他又明白過來。
還是那晚昭德殿夜宴出風頭惹的!
甭看突厥人面上不顯,只怕轉頭就把孔青珩的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調查得一乾二淨,不,都說不上調查,往坊間走一圈,也就能聽個七七八八了。
“前面所言,句句屬實,不過,某的確也有私心。”
摸了摸鼻子,多普祿的問話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孔青珩心裡的那塊石頭倒是徹底放下了。
他本就是紈絝嘛,大話你不聽,私話,就看你信不信了。
反正信與不信,他那天的異樣都已經完美掩飾過去。
“那天酒肆,隨在某身邊的是宣平坊蘇娘子,諸位應當也知曉,某思慕良久。那天,陳郎君與朵格副史鬥酒,所言所舉都甚是豪氣,自古美人愛英雄,某……不欲被蓋了風頭。”
說完,孔郎君白皙如玉的俊臉上泛起一道極淡的紅暈,像是在為他的私心感到不好意思,看得他旁邊的李佑年瞠目結舌。
這小子!
居然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特奶奶的,也太他媽能裝了吧!
跟個菜圃子裡的大白兔子似的,要不是兩人相交多年,他險些就被他騙了去!
不僅是李佑年,殿內其它諸位大臣,甚至連禦階下的太子和禦案後的聖人,眼底都浮現抹古怪之色,嘴角一抽一抽地,似在憋笑,忍得頗為辛苦。
不過,雖說孔青珩的舉止浮誇做作了些,但相較於前面的緣由,他這份私心,在場的人倒是信了大半。
畢竟,孔郎君傾慕蘇娘子一事,在長安城裡風傳已有段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