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的話令艾伯頓有些動容。

　曾幾何時，艾伯頓自己也從事著別人根本不理解的研究，當他說出自己要總結各種運動的規律，從中提取出法則的時候，無論是導師還是同僚，送給他的都並非鼓勵與支持，而是譏諷與勸阻。

　但艾伯頓成功了，他總結出運動學三大定律，憑借著世界的反饋不斷突破，超越自我，最終跨出一步，進階傳奇。

　可若是他失敗了呢?

　是否會像西裡斯這樣，困頓一生而不得出，最終抱憾而終?

　如果說在歐內斯特會議上，艾伯頓見識到了萊納的才華橫溢，他並不會對這個人有太深的印象，因為天才的數量實在太多，越是身處高位，艾伯頓就越能接觸到更多才能出眾的人，雖然他們的學術成就不一定能匹敵年輕的萊納，但將萊納放到這些人群裡，也並不會有多突出。

　可是現在，萊納的一番言行讓艾伯頓頗為讚賞。

　當周圍的人們還在碌碌無為，為著生計奔波的時候，萊納的目光已經放在了群星所在的遠方。

　“的確，我們在發展實用的魔法之余，也應當對基礎理論的研究投入更多的關注。”

　艾伯頓點了點頭，只要魔法協會制定相應的規則，給予研究基礎理論與數學的法師一定的獎勵，那麽不說能吸引有才能的人投身其中，至少能保證有志於此的法師不會因此而遇到生活上的困難。

　“我提議，效仿霍恩海姆金杯這樣的獎項，魔法協會可以設立一個數學獎，專門用來獎勵那些在數學上做出了突出貢獻的法師，獎勵可以是魔法道具，學術積分，也可以是物質上的獎勵，但最重要的是，我們要讓所有的法師知道，研究數學並不僅僅只是魔法的輔助，這本身就是一門學問。”

　萊納說道，他之前就有這樣的想法。

　“這個想法很不錯，我會和高階議會的幾位提一提。”

　艾伯頓微微頷首，接著便站起身。

　“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萊納.伊恩格雷，這裡剩下的糾紛我沒興趣，你們自己處理吧。”

　他瞥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帕西瓦爾，隨後又看向萊納。

　“你真是個有趣的家夥，若不是你已經加入了水銀天平，我倒不是不能考慮讓你當我學生的學生。”

　“......多謝閣下的好意。”

　萊納抽了抽嘴角，這位閣下還真是連客套話都不舍得說。

　“你的確與布拉格斯閣下很像，希望你也能在今後的魔法研究中繼續綻放光芒吧。”

　艾伯頓拍了拍萊納的肩膀。

　“有關魔法，我再多說一點，每一個法師，都應該有一個終極的目標，那是對世界最初也是最終的提問，如果能夠觸及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麽就有可能進階傳奇。”

　所以，艾伯頓看著萊納問道。

　“萊納.伊恩格雷，你的終極目標是什麽?”

　聽到艾伯頓的提問，萊納沉思片刻，隨後答道。

　“艾伯頓閣下，通過虛數，我們已經可以完成直線運動與曲線運動，簡諧振動與圓周運動的統一，但在此之外的呢?”

　萊納的話令艾伯頓微微睜大了眼睛。

　“支撐天體運轉的引力，促使電流奔騰的電磁力，構成粒子的基本力，還有許多，形成了我們這個世界的種種力量，有沒有一種方法，能夠將其統括其中呢?”

　艾伯頓略顯詫異，他沒想到，一個一環法師竟然已經思考到了如此深遠的地方，那是就連傳奇法師都不敢妄加窺探的領域。

　“你到底想要什麽，萊納.伊恩格雷?”

　艾伯頓感到一陣戰栗，倘若換做別人，說這一番話他也就隻當做玩笑了，但萊納.伊恩格雷可是接連顛覆了煉金基礎，發現了元素規律，甚至還揭開了生命奧秘的冰山一角，如此年輕就有這番成就，這樣的話由他說出來，令人震撼。

　“一個簡單的理論，能夠解釋萬事萬物，我們可以叫這個理論為大一統理論，但我更願意將其稱為萬物理論。”

　萊納的話說出口，在場的人猛然一驚。

　過去，法師們的目標便是追求真理，但卻沒有人能準確描述真理的意義，在各個不同的學科，有著截然不同的真理，那麽真正的真理，又是什麽樣的?

　現在，萊納給出了一個解釋，那就是萬物理論，以一個簡單的理論，能夠解釋萬事萬物的規律，能夠將所有的運動，所有的存在形式都統一。

　這是描述世界的方程式。

　從萊納的話語中，在場的人感受到了一種宏大的願景。

　這可能是無數人，需要花費無數時間，也不一定能達成的宏願。

　當自己還在為著工作與生活煩惱的時候，萊納的思維已經觸碰到了這個世界的本源。

　這讓他們覺得萊納與自己已經站在了不同的層次。

　而唯一能夠與之對話的，恐怕只有身為傳奇法師的艾伯頓。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萊納，我期待能夠看到你證明這個理論的那一天。”

　艾伯頓說道，隨後便離開了會議室。

　現場的空氣一度凝滯了許久，才由萊納打破沉默。

　“帕西瓦爾主任，西裡斯的死與你有關系，我相信魔法協會在調查之後，會給出一個公正的判決。”

　他看向帕西瓦爾，帕西瓦爾垂著頭，沒有說一句話。

　帕西瓦爾可以說是間接導致了西裡斯的死亡，勢必要付出代價，這不會因為他表現得像個好丈夫或者好父親而改變。

　更何況，帕西瓦爾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為了依托萊莎夫人的父親波多爾多副校長，從而使自己的進階之路更順利罷了。

　帕西瓦爾擁有極強的控制欲，希望萬事萬物都按照自己的設想來進行，他從最開始，考慮的就只有自己而已，可沒想到，他的計劃卻屢屢受挫，在學生時代，他遇到了西裡斯這個意外因素，而在現在，他遇上了萊納。

　萊納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萊莎夫人，她臉上的淚水已經流乾，此時，正逐漸平複自己的情緒。

　當地魔法協會的人隨後趕到，在詢問了情況之後，帶走了帕西瓦爾。

　將萊莎夫人送回家之後，萊納還有最後一個地方要去。

　他必須要為這麽多年以來的守望給出一個答案。

　萊納來到了白帆醫院，護理病房裡，一位老人正靜靜躺在床上。

　這是西裡斯的母親。

　“海德薇婆婆，西裡斯的論文得到了評審，它通過了。”

　萊納握住這位虛弱的老人家的手， 對其說道。

　緩緩睜開眼睛，海德薇婆婆聽到萊納的話，點了點頭。

　“通過了嗎，真好，西裡斯，你看到了嗎?”

　這位老人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望向虛空中的一點，似乎在那裡，自己的孩子正展露笑顏。

　如果說西裡斯終其一生，對一個得不到回報的理論付出了所有的心血，那麽海德薇婆婆，同樣傾盡心力，為了自己的兒子付出了一切。

　這樣值得嗎?

　萊納不知道，他只看了一眼放在海德薇婆婆床頭的紙片，那上面有著西裡斯最後的話。

　既非理論不受重視的遺憾與不甘心，也不是對世界的控訴與怨恨，而僅僅是對母親的簡單話語，這份情感正如同他的論文。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