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勳等叛軍武將,在不遠處把勇衛營一開始的還擊動作看得清清楚楚,頓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單是韃子靠近到六十步,才在武將的命令下開槍,還能做到一個百人左右的小隊,從隊首的標兵開始,到隊尾的士兵依次開槍,盡管騰起的煙霧讓他們看不清勇衛營後續的射擊動作,但光是聽那節奏十分清晰的槍聲,他們就明白了,煙霧籠罩下的那隊士兵,動作和之前是不會有多少不同,這就讓他們不得不再次提高了對這隻部隊戰鬥力的估計。
俺答封貢之後,宣府地界大體上維持了和平,雖沒有大股的北虜入侵,不過那些順義王管不了的小部落可一直沒閑著,小規模的衝突一直都是不斷的,這幫人也不是沒打過仗,當然清楚,要做到這件事,到底有多難。
普通的明軍使用火器,敵軍沒進入射程就開火了,一人開火,全隊都會在慌亂中把火器發射。像這樣把火器玩出花來,不是經過大量訓練,又真刀實槍地上過戰場,根本是辦不到的。
蒙古人的衝擊沒起到什麽作用,已經進入快步模式,準備發起衝鋒的叛軍們,也隻得調轉方向,然後停了下來。
勒住馬兒之後,一名遊擊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方陣,“這勇衛營,端的是厲害。”
楊國勳沉著臉,一臉羨慕嫉妒恨地說道:“狗皇帝一年喂進去幾百萬兩銀子,不厲害才怪了。”
“還打不打?”
“打個屁,這幫北虜這般不中用,咱們上去也是白白折損人馬。”
說著楊國勳就調轉了馬頭,帶著手下的家丁,飛速地朝著張家口奔去。
隨著楊國勳的離去,其余的叛軍也很快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蒙古人這邊,在混亂中,費了番功夫才完成了整隊。幾匹失去了主人,孤零零地停在明軍方陣不遠處的馬匹,他們也沒敢去搶回。
神色漠然地看了看退回來的本部人馬,七慶台吉沒有任何猶豫地說道:“這股明軍太厲害,咱們撤,去張家口拿那股漢人承諾的東西。”
各大小台吉們,聞言也是松了口氣。
近五千蒙古人,在發出一聲怪叫之後,很快調轉馬頭,開始後撤。
兩撥人馬顯然都沒有把楊國柱帶著的近八百騎兵放在眼裡,這讓楊國柱感到十分不爽。
楊國柱此時很想追的,不過剛才的教訓,讓他還是尊重起了身邊的中年宿將,出聲詢問道:“胡團長,逆賊與北虜都逃了,咱們要不要追上去?”
“遠遠地跟著便是,咱們兵力有些不足。”
待叛軍和北虜兩隊人馬差不多要離開視線後,在胡從儀的命令下,騎步兵團很快全部上馬,兩團士兵開始不緊不慢地跟在這兩股人馬後面,保持著三、裡的距離。
“七慶台吉,那股明軍跟在咱們後面。”
“不管他們,咱們先與那群漢人懦夫一同行走,拿到我們應得的,便離開明人的地盤。”
七慶台吉看了看前面不遠處的叛軍,眼神裡閃過一絲厭惡和鄙夷。對這種叛徒,就算是蒙古人,也是一樣看不起的。
“這幫漢人,背叛了南朝皇帝,之後便如喪家之犬一般。待他們逃到塞外,咱們是不是?”
“若是能尋得到他們的巢穴,自是可以多喊些幫手,殺了他們。不止可以得到他們搶到的財貨,說不得還可以得到南朝皇帝的封官,得到一份撫賞。”
七慶台吉聞言,也不由有些意動。
自俺答封貢後,大明每隔幾年就會在草原上封賜武職官,順義王以下,封都督,同知,僉事,指揮,直到千、百戶,由於並不濫封,所以官職貴重,蒙古這邊的台吉多如牛毛,被封贈武職官卻是寥寥無已。
更不要說,還有撫賞這種有實力的台吉才能得到的實實在在的好處。
“不如,咱們與這股明軍一同,攻殺了這股漢人叛軍。”
七慶聞言後,眼神裡飛快閃過了一絲莫名的情緒,不過在看了看後方之後,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們草原上的漢子,不能和狡猾的漢人一樣。”
他當然不是有什麽信守承諾的品德,只不過他對後面那股明軍十分忌憚,不敢有半點信任。
這兩股人馬在張家口短暫停留,隨後就徑直準備逃亡關外。
此時的張家口,經過這麽一番折騰之後,已經不見往日的繁華。消息靈通的商人,早就提前撤離,帶著值錢的財貨躲藏起來,消息不靈通的,此時都倒了大霉。
一眾叛軍在路上就商量好了今後的出路,不過在臨行前,他們還是有些猶豫。
“真要去塞外當馬匪?”
“不當馬匪,留下來被狗皇帝砍頭?”
一名王姓參將看了看家鄉的方向,歎道:“俺這一跑,也不知能活幾個。”
“早知,便不造反了。”
“狗皇帝不給活路,不反還不是等死!”
看著眾人的反應,楊國勳不由怒道:“說這些還有何用,願意跟著老子去塞外的,便快走。想吃斷頭飯的,便回去。”
“不如俺們去大同?”
“去個屁,狗皇帝手下的兵厲害得緊,去了也不過是晚些日子死。”
最終這夥叛軍還是分裂了,差不多有一千三百多人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當馬匪,他們決定西進懷安衛,然後南下去大同。
對於這些人,楊國勳也沒阻擋,這個時候他也沒法強留,在他看來,那些人就是找死。
與叛軍同戰的蒙古人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隨即就飛速往北方退走。
叛軍的動向,很快被後面的勇衛營偵騎探知。
楊國柱在得到報告後,很快與一眾軍官召開了軍議。
“叛軍分成了兩股,咱們要不要追?”
“團長,沒得到叛軍離開張家口還要繼續追的軍令,繼續追擊便是抗命。”
楊國柱聞言後看向了胡從儀,希望他能支持追擊。
胡從儀卻是看著地圖,沒有說話。
“報!沈總兵軍令。”
一眾武將很快,都立正,等待最新的命令。
“命令,騎兵團三團和騎步兵團四團兩部,肅清張家口殘敵之後,便在此處駐守,若遇到大股敵軍,可選擇撤離。”
一眾軍官聞言後,很快就不再爭論是否追擊叛軍,軍令已經下達,他們只需要執行,已經不用再爭論什麽。
當天,兩個團的士兵就選擇了駐守在被叛軍洗劫過一遍,已經跑得沒多少個人的張家口。唯一慶幸的是,叛軍撤離的時間太緊,沒時間破壞這裡的城防。
宣府鎮超過一半的本地武官叛亂之後,這裡的防守就成了大問題。
好在,現在已經完全進入春天,草原上青草正在茁壯生長,蒙古人都在忙著準備新一年的放牧,也抽不出太多人來找他的麻煩,土默特等大部落內部意見又不統一,希望繼續觀望一陣子,一直沒有大股韃子出動,這就給了他用少量兵力突襲大同叛軍創造了機會。
當天,朱皇帝在宣府鎮城,再次召開了一次會議,討論是否要召集兵馬勤王。
此時,已經有不少的官紳上疏,彈劾李起元等,要求皇帝收回成命,其中一些話說得還特別難聽,大有一副皇帝不誅殺魏忠賢和陳實等,嚴懲李起元和熊廷弼,就絕不罷休的架勢。
可以想象的是, 這一番的大整肅中,利益受損的那些文官和他們的親友團,此時是有多麽的氣急敗壞。
這樣的局面雖說在大夥的預料之中,但現任的首輔李起元還是感到壓力巨大,他不得不站出來說道:“如今宣府空虛,已有北虜在邊牆一帶活動,此時若是抽調兵力去進攻大同,大軍糧道怕是要受到北虜威脅。臣以為,如今當以厚利結好虎蹲兔汗與順義王,召集遼東兵馬入關勤王。”
此時,河南和山東方面武將們態度曖昧,沒有造反不過是武將們都明白自己手裡沒幾個兵,他們現在最希望的,就是皇帝打個敗仗,能放棄整肅軍衛。至於更遠的地區,且不說忠心如何,就是路程問題就夠嗆。
“臣附議。”
朱皇帝環視了一圈,語氣堅定地說道:“不必,遼東太遠,防守兵力本就不足,也會讓東虜與北虜得利。順義王不來與朕會獵,一些零星的小部落,尚且威脅不到我軍糧道。若順義王出兵,我軍補給線亦不會被切斷,無非是需要繞道。給予其厚利,卻是會讓其明白我軍虛實。以我軍實力,完全足夠擊潰大同叛軍。”
在爭論了一會後,一眾大臣見皇帝無比堅持,最終也隻得同意了皇帝的意見,不調一兵一卒勤王,立刻發兵大同。
當下這樣兵力窘迫的局面,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九邊的武將們也不是傻子,若是等到皇帝把北直隸的軍隊徹底整肅訓練好,以這位皇帝的作為,他們還不是要完,自然是在皇帝真的對關內的軍隊也動刀了之後,在中樞最為虛弱的時候,立刻就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