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兩位欽差翻完卷宗,搞清楚東廠都幹了些什麽之後,已經是第二天了。
李邦華早就聽說,這位陳千戶畫風和以往的東廠完全不一樣,看到卷宗後,再聽聞東廠還十分老實地表示,願意服從皇命聽從兩位欽使調遣,還是不由大吃了一驚,“東廠這是準備做什麽?”
這一段時間,他們也調查過,東廠南下的人是一個都沒少,這表現完全不像是要搞個大新聞的樣子。
王德完到底還是身經百戰,比李邦華這個愣頭青見得多些,沉吟了一會開口道:“東廠這是不準備興大獄了,他們也怕啊。不想這幾個贓官是如此貪婪,竟斂聚了如此多的家財,就不知被這些番子順走了多少。”或者說,當今其實也清楚,這問題不好處理啊。
李邦華聞言只能無力地搖頭,東廠的人要來抄家,他們哪管得了。只能例行公事地上疏把陳實批判一番,再次請求誅殺此人。
翻完卷宗,兩位欽差就和河督一起,去查看黃河大堤。
第一站,自然是最近最重要的銅山縣境內的魁山堤。
待到了河堤,眾人登坡到了堤頂,但見迎河那面,黃河還有點遠,卻依舊能聽到黃河發出的低沉的聲音,像在嘶吼,又像是在傾訴。
三位大臣回身望去,發現自己都能俯視身後徐州城那並不算矮的城牆。
再看向面前這條高出地面近三丈的懸河時,三人都有些沉默。
他們三人都是南方人,都見過或聽說過北方的水患,每次看到黃河這條懸河,他們的心情總是很難好起來。常年生活在黃河兩岸邊上的人或許已經習慣,或者說麻木,這三位每次看到卻都不免覺得有些心驚。他們都清楚,這條大河養育了中原大地的人民,同時卻也是一把懸在兩岸人民頭上的利刃。
河工們很快開始檢查河堤,十幾名老河工在堤上看了看,用鋤頭在各處挖了挖,很快就大致判斷出這堤壩的成色。
“回河台大人,這堤上一回大修,當還是潘公在的時候。十載前,當還有小修小補過。近幾年,官吏們都敢把草往裡頭填。”說著為首的老河工就指了指鋤頭。
上面的泥土裡,有著大量爛草,一看便知明顯是有人填充進去的。
潘季馴不做河督都有四十多年了,這河堤這麽些年沒有大修過,現在河堤是個什麽鬼樣子當然是可想而知的。
三位從東廠的人那拿到的卷宗判斷,已經大致清楚徐州的河堤問題很嚴重,但是老河工們的實地檢查結果,還是讓三位大臣都感到有些驚恐。這堤要是決口了,徐州城就完了。
三人中當然是陳道亨最著急,“老夫要上奏天子,請天子速派得力人選治河,這河堤再不修,今年的秋伏大汛怕是也難挺過去。”
王德完看著面前的黃河,神色黯然地說道:“就是不知,這樣的河堤還有多少處。看來,是我等錯了,老夫有愧於天子,有愧於徐淮的百姓啊。”
這話一出,三位都不由有些羞愧,朝堂上遲遲不處置這樣嚴重的問題,逼得天子派出了東廠的人,滿朝文官的臉面,在這一次的事件中,無疑是被丟光了。
之後的查訪,讓三位大臣都深深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在靈璧縣黃河段,看著那粗製濫造連維護都不用心的河堤,李邦華終於忍不住說道:“不能再等了,下官要上奏朝廷,奏請由下官負責治河。還請河台和副憲能與下官聯名。”
王德完聞言,
不由詫異地看了看李邦華一眼,語氣頗有些羨慕地讚歎道:“鄒南皋倒是教出了個好學生。這徐淮河工的事,還是老夫來負責吧。” “副憲!”
多少年在官場上沒看到搶著背鍋的事了,陳道亨在一旁看著臉上不由浮現了一絲欣慰的表情,拍了拍李邦華的肩膀,“孟暗,你還年輕,我們這些老家夥,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仕途受點挫折無妨。”
李邦華還想說些什麽,兩位老者卻是已經頭也不回地向縣城的方向走去。
三人的上疏還沒到,吏部就很快宣布了一系列的任命,皇帝都把徐淮的官員都抓了,他們還能怎麽辦,只能任命新的官員了,連人選都是皇帝決定的,都是州一級的官員,皇帝親自開口了,吏部也不願意和皇帝對著乾。
工部郎中曾櫻,署淮安知府。刑部主事劉鐸,調任徐州知州。廬州府推官林日瑞,署徐州管河同知……
這些人都是朱皇帝翻找資料,考察了半天才找出來的,翻遍了整個大明朝的官員檔案資料,他都沒找出幾個不貪還願意用心做事, 也有能力做事的。
至於最肥的差事,徐淮道副使,由於位置比較重要,吏部還沒給出人選來,不過朱皇帝的意思,那當然是李邦華來做,這個事從他派出李邦華開始,其實就已經欽定了。
這會三位都沒什麽心思查案子,對東廠一言不合就殺了好幾個朝廷命官的事,也懶得多去追究。相比挺過秋汛,那些現在都成了小事。
很快,三位就發現,東廠的番子給了他們一大堆的驚喜。
河工物料的市場價,以及哪些小吏在河工事物中偷奸耍滑等,這些事情,統統被東廠的人陸續查了出來,經過核實之後,李邦華他們驚訝地發現,東廠查出來的東西,還真是驚人的準確。
對於黃河治理問題,朱皇帝暫時也不準備投入太多。
派出廠衛幹了這麽一票,朝堂上就炸了,不管是東林還是其他的什麽黨,都開始噴他,還擺出了一副不殺陳實誓不罷休的架勢。他要是再派出廠衛去到別處地方,這朝堂上就要徹底亂了。
不整頓地方官員,清理下胥吏隊伍,投入到治河上的錢只會打水漂,何況他現在暫時也沒有那麽多錢來治河。
他整肅徐淮地方,更多的目的是發泄情緒,對徐淮地方的河堤,他也隻準備加固一番,把這幾年應付過去就是了,再過些年,搞完大清洗,整肅了吏治,大修河堤的事才會排上日程表。反正小冰河期乾旱也不是假的,黃河來水減少之後,水患並不會太嚴重,另一時空崇禎朝,大明更沒有錢和精力去修黃河大堤,黃河也沒決口幾次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