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高正式入閣之前,朝堂上就發生了一件讓所有人都覺得震驚的事,大夥都以為失去了聖眷,前陣子就辭官的孫承宗,又被原官起複,現在還要自請外放去做知府。
經過被皇帝批評了一頓的打擊,孫承宗一開始自然是難免有些消沉,五月份的時候,就開始上疏請辭。
朱皇帝也沒有徹底把他忘了,給了自己對大明的軍事問題的看法,還有對各個邊鎮情況的實地調研情況,並嚴令他不要外傳。要求他辭官後,以不會引人注目的身份,下到薊鎮去走訪實際情況。
孫承宗對此一開始是有些抵觸的,不過皇帝的命令,他沒法不聽,在看完皇帝給的資料,以致仕官員的身份,走訪了薊鎮各個地方之後,他才算是弄明白,自己從前對大明的軍事問題的看法有多膚淺,也終於明白,為什麽皇帝說他去辦事的話容易取禍。
下到基層,只是稍微打聽了下,他就發現,偌大的大明,看著帳面上有百萬大軍,實際上卻是無兵可用。苦思了一陣後,他發現這樣的現狀,就是有皇帝的支持,也難以改變。原來他苦讀了那麽多兵書,根本就是連知己知彼都沒辦到。
了解完情況後,孫承宗總是不免有些灰心喪氣。
等回到朝堂上,對熊廷弼針對廣寧防禦的布局有了全方位的了解,再結合自己這段時間內對邊軍的認識,他才發現,自己和那位被皇帝看重的經略比,果然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這位孫先生,最終不得不承認,只是問幾個老卒,只能說對軍事還是一知半解,當下大明的整體軍事水平也實在不高,那些大多只見過武將帶著家丁玩豬突衝鋒的老卒,本身也沒高的見識,從他們那實際學不到太多靠譜的軍事知識。
他只是還不願意承認,自己在軍事上沒有太高的天賦,依舊覺得,現在的他去經略遼東也行。
九月份的時候,在薊鎮走訪了一圈的孫承宗回到京師,皇帝再次召見了他。
“先生這幾個月,感覺如何?”
“軍中弊政如此之多,臣竟是多不知情,如今知曉薊鎮情形,更是憂心不已。臣以為,當下之急務,乃是重整法紀,重將權,要叫各處武將多讀些兵書。”
重將權是不錯,不過這個時候朱皇帝還不想去撩撥文官們,讓他們看出自己對文官領軍制度十分不滿。他對此沒有表態,只是把話題揭過,“朕以為,先生不必憂慮兵事。大明之患,不在東虜,而在廟堂、州縣、衛所。”
對這種信息量極大的話,孫承宗是不敢多談的,隻得丟出一句,“皇上聖明。”
皇帝實在不想和孫承宗談大明的軍事問題,大明的問題根本上就是體制和組織紀律渙散,暫時無解,也根本沒什麽好談的。
“不知先生,對張江陵的變法,是如何看?”
孫承宗聞言心裡咯噔一下,瞬間就變得有些緊張。張居正對於官員來說,是個不好談的人物,他的變法尤其不好談。
“微臣才疏學淺,不敢輕易臧否前宰輔。”
“朕以為,張文忠也是尚未任過州縣,對地方情形不夠了解,其變法才會有諸多不可取之處。兵事終非先生之長,朕希望先生能在地方上任職幾載,於地方情形有所了解,回朝堂後能助朕一臂之力。此舉雖有貶官之實,但先生當相信朕沒有那個意思。韓非有言:‘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州部。’,朕深以為然。”
對孫承宗,朱皇帝還是希望他去做個正經的文官,
準備勸說他去當個知府。其實他原意是想讓這位從知縣做起的,不過讓一個正四品的清貴中央官員去做知縣,那這貶官幅度就太大。 聽完後,孫承宗的心情很快變得有些複雜,他歷來都有那種出將入相野望,現在皇帝根本是看不上他的軍事水平,這讓他心裡很難受,不過皇帝認可宰相必起於州部,這也說明皇帝對他的期望是宰輔一級的,這個胡蘿卜吊在前面,他怎麽可能會不心動。
只是,任著清貴的職位,作為帝師入閣,這位孫先生原本也是板上釘釘的事,現在卻是直接被調到地方,說到底還就是直接貶官,說明皇帝並沒有完全認可他,也完全可以說他依舊是前途未卜。
孫承宗能在一把年紀考上進士,當然不是承受不起打擊的庸人,對於皇帝的考驗,稍微糾結了一會後他最終還是欣然接受。他已經被看不起一次了,這一次他決定要讓皇帝刮目相看。
孫承宗出京的時候,來送行的都比以前少了些,這一位最近在官場上的沉浮,讓很多人都有些看不懂。
孫家的門子,以往也是享受過門庭如市的待遇,現在看到自家老爺受到冷遇,一時間臉上的表情就很不好看。
待眾人沒有注意到時,他不由恨恨地低聲說道:“老爺,這官場中的許多人,真個連商賈都不如。”
孫承宗對此倒是沒有什麽大的反應,活了一把年紀了,他什麽事沒見過。
不過,沒來送行的,很快就發現自己失策了,因為皇帝派了大太監王安前來為孫承宗送行。
這一個事,很快就被文官們注意到,大夥都在考慮,皇帝這是個什麽意思,甚至有不少自以為自己很聰明的人,都認為這皇帝是對內閣不滿,要搞宰相必起於州部那一套。
其實他們根本是想多了,朱皇帝是不知道該安排孫承宗做什麽好,乾脆直接把他打發到地方上去。事情做得好,自然有回到朝堂上,甚至成為宰輔的可能,至於做不好,那就對不起,日後清算的時候,最多看在他是個忠臣,大環境不好他也沒辦法的份上赦免罪行。
朱皇帝以後也無意繼續內閣制度,翰林院這地方他都不大想保留,更何況屬於翰林體系的內閣,他是準備一步到位,直接恢復宰相職位。
這倒不是他準備放權,只是執政了這麽久了,他覺得,不設宰相未必能加強皇權,倒是會讓相權和皇權的邊界更加模糊,而不同的皇帝和臣子們,難免對兩者之間的邊界會有著自己的理解,雙方都不免把手伸過界,為此老是爆發激烈的衝突。
朱皇帝覺得,與其像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如一開始就把職權劃分得更加明確一點。雖說皇權和相權之間的衝突不可避免,但定出個合適的規矩,衝突總是要少一些。
在秦良玉回到川地前,張鶴鳴和徐可求也陸續進京。
朱皇帝給他們兩人的處置是允許其自辯,其實意思就是打算奪職後就放過。
放過這兩個老官僚,主要原因是因為這兩人的家離京師都太遠,朱皇帝暫時沒有閑著的人手去他們老家抄家,真要將他們兩個都拍死,搞到的錢他也是看不到幾個的。
最近朱皇帝翻看舊檔案時,就看到了一個有點意思的事,當年抄家嚴嵩,下面的官員們交上來了一份名目眾多數額巨大的財產清單,結果嘉靖皇帝一問抄家的銀子,下面的人卻都說沒找到。事實上,他們或許黑掉了一部分,但沒找到也不是在說假話,在嘉靖朝的風波過去後,嚴家卻是突然驟富。
眾多的言官們,猜測著皇帝的意思,都以為張鶴鳴和徐可求死定了,為了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是有用的好狗,這幫人搜羅了張鶴鳴和徐可求比之前更多的黑材料,完全擺出了一副不殺兩人不罷休的架勢。
結果,皇帝沒準備動手,這兩個倒霉鬼,就被言官們噴得,連三法司都不敢太過包庇這兩人,案子初步的處理意見,就不止要將這兩人奪去宦籍,還要流放充軍。
對此,朱皇帝除了在心裡罵人,還能怎麽辦,肥羊被別人宰了,他也不好干涉。
在前川貴兩地的一把手入京後,秦良玉沒多久也回到了川地,朱皇帝隨即再次關注起西南方面的情況。
秦良玉突然帶隊回到石柱,把皇帝賜給石柱和她個人的字裝裱起來,大張旗鼓地掛在了家中,並把二十萬兩銀子拿出了公開撫恤陣亡將士家庭,還招募了一批新兵, 實力比之援遼前甚至還有壯大,引得川貴土司們都是羨慕不已。
奢崇明等有點想搞事的,一看便明白,這石柱土司擺明了是被皇帝的恩惠徹底收買了,根本不會和他們一條心,他們都清楚石柱兵的戰鬥力,知道說不動石柱的話,起事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再加上新任的貴撫川撫都一改以往的作風,治下很嚴,大明的官員們都沒怎麽敢找土司們勒索錢財,讓他們大大松了口氣。
本來這些土司們也只是不滿,造反的欲望並不強烈,甚至也沒準備造反,西南的局勢算是暫時安定下來。
期間,奢崇明還又一次請求發兵援遼,這一次看到石柱大有收獲,他倒是真的非常想去援遼。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希望賺上一筆,要是打仗戰死幾個不值錢的賤民,就能讓皇帝高興了,說不得也能如石柱一樣,獲得整個天啟一朝都沒有官僚敢欺壓的超然地位。
對此,朱皇帝是敬謝不敏的,大明地方給客軍的待遇,他很清楚,讓永寧土司兵走上大幾千公裡跑去遼東,路上出事是大概率事件。
對十分想要成為一隻好狗的奢崇明,朱皇帝也隻得稍加安撫了一下,再次口頭獎勵了下,給他加了個虛銜,反正這種土官官銜不值錢。
朱皇帝將來當然是要改土歸流的,不過在後金沒有被消滅,軍隊和地方的整肅沒有點成效前,他也是不樂意搞改土歸流。這些土司戰鬥力是都不怎麽樣,但明軍也同樣也不怎麽樣,打一場持續多年看不到頭的戰爭,耗費實在太大不說,還會葬送無數百姓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