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國子監楊柳飄飛如少女素手輕揮,蟬蟲在樹梢頭不知疲倦的聒噪不止,數隻綠油油的青蛙蹲在荷葉上呱呱亂叫,一派夏日美麗風光。◢щЩш.suimEnG.1a
司馬唐腳步匆匆的來到陳學士所居的庭院時,便聽到一陣叮咚琴聲悠然飄來,隻讓人心曠神怡。
他駐步望去,只見臨水處的水榭內,陳學士白衣勝雪端坐其中,一頭如雲的長發用一幅雪白的絲巾束住,無珠玉,無簪環,容顏絕色,麗質天成,恍若降臨於世的九天玄女,素手輕彈間,優雅的琴聲漫出一片幽靜祥和。
站定悠然觀望良久,司馬唐心內不禁湧出了一絲自行慚穢的感覺,竟不敢相信上天將這麽多的優點集於眼前女子一身,使得人止不住對其仰望膜拜。
陳學士閨名名為陳寧陌,乃是太宗之弟八賢王的掌上明珠,爵封落雁郡主。
因昔年八賢王常年征戰在外,加之母親早逝,陳寧陌自小就被謝太后養在深宮當中,與當今官家陳宏、齊王陳軒為友,其地位與真正的帝姬一般無二。..
然而,幼年的陳寧陌行止卻是非常奇怪。
她不像其他同齡公主那般喜歡美麗花草,喜歡漂亮衣物,唯獨對書本之物有著極大的興趣,幾乎每日都躲在集英殿觀看裡面浩瀚如煙的各類書籍。
不管是天文地理、政治軍事、百家著作,還是詩詞歌賦,民間傳奇,名家雜文等類書籍,就沒有她不喜歡看的。
而且更讓人敬佩的是,陳寧陌看書有著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之能,看一本書最多只需要半個時辰的時間,故此沒過幾年,集英殿內上萬本歷朝歷代的藏書,都幾乎被她看完了。
得知此事之後,當時臨朝稱製的謝太后大為驚訝,卻不敢相信區區一個十歲孩童,能夠遍讀集賢殿所有書籍。
在好奇心作祟之下,謝太后將陳寧陌喚來親自考校,沒想到陳寧陌果真對答如流,且毫無紕漏,直讓謝太后驚為天人,當場便止不住哈哈大笑讚歎道:“奇才奇才,看來我大齊將要出一女學士也!”
似乎是驗證了謝太后這一席話。
陳寧陌在十五歲之時成為國子監教習,開課講座,宣講儒家之義,其觀點之新穎準確,其言談之嚴謹慎密,其風采之大家氣度,使得國子監許多白發蒼蒼的大儒都是驚為天人,不少求知欲強烈的大儒甚至還不顧古稀之齡,竟要拜在陳寧陌這個妙齡女郎的門下,從而傳為了文壇士林大家津津樂道的佳話。
也因為此,謝太后授予陳寧陌集賢殿大學士之位,並在滿朝諸公的子弟中挑選出一名年輕俊彥,為陳寧陌的夫婿。
這個幸運兒,便是樞密使楊文廣最小的兒子——楊懷瑾。
當時,楊懷瑾不過二十之齡,便以卓絕的軍略武功,成為大齊最是年輕的將軍,並活躍在對戰遼國的戰事上。
這樁婚事,也被人們認為是天造地和,堪稱絕配。
然而可惜的是,這個楊懷瑾卻是個短命鬼,陳寧陌還沒過門他就戰死在與遼國的戰事中。
而又因當時兩人三書六禮已過,在名義上已是算作了夫妻,落雁郡主陳寧陌就這麽作了寡婦,使得人唏噓感歎不止。
七八年慢慢過去,在這期間,枉作倒霉月老的謝太后心存愧疚,不是沒想過讓陳寧陌改嫁,但陳寧陌卻多次謝絕了改嫁之事,就這麽為死去的楊懷瑾守身如玉,並對楊懷瑾的父親楊文廣執兒媳之禮,待楊家人更如同自家人一般。
就拿折昭來說,原本以她那般調皮搗蛋,不學無術的秉性,陳學士是斷然不可能收其為學生的。
然只因為她是楊文廣的外孫女,楊懷瑾的親侄女,陳寧陌義無反顧的收其為學生,在折昭就學期間,不管她在國子監闖下了多大的禍事,陳寧陌都沒有責怪過她半句。
愛屋及烏,或許這一切的種種,便是陳寧陌對逝去楊懷瑾的一種懷念吧。
心念及此,司馬唐不由在心底暗暗歎息了一聲,舉步朝著水榭而去。
聽到腳步聲響,琴聲戛然而止。
見到是司馬唐到來,陳寧陌細長的眉頭輕輕一挑,淡淡笑問道:“為何這麽快就回來了?可有見到崔文卿?”
“恩師!”司馬唐抬手一拱,這才肅然跪坐在對案的草地上,“學生幸不辱命,已經完成了恩師之托。”
“哦?結果如何?”陳寧陌捧起案頭的紫砂茶杯輕輕呷一口,如畫眉宇間滿是雲淡風輕之色。
司馬唐默然一陣,從懷中取出了當時臨走之前陳寧陌交給他的信封,不發一言的將之放在了案上。
見狀,陳寧陌黛眉輕輕一蹙,神情也掠過了一絲凝重之色,淡淡問道:“信沒有交給小昭兒?這麽說來,崔文卿人品文才有些不堪?”
司馬唐微微頷首,繃著臉義正言辭的開口道:“回恩師的話,學生根據您的吩咐前去府州仔細了解崔文卿,此人雖則有著十分不錯的文學才華,甚至在府州舉辦的詩詞雅集上還以楹聯勝過學生一次,但就實而論,其人品德卻是非常不堪,要學生說來,應是舉止乖張,言語輕浮,心胸狹隘,此事隨學生同路而去的謝助教也可作證,學生素知恩師受徒要求甚為嚴格,崔文卿自然無法達到恩師你的要求,故此,才未將這封信件拿給阿昭。”
聽到司馬唐的這些評判,陳寧陌一雙遠山眉皺得卻是更深了,沉吟半響,她這才輕輕問道:“此人……真是如此不堪?”
司馬唐面不改色的點頭道:“對,誠如學生所言,此人不堪造就,而且在其身上,市井氣息尤為濃厚,他甚至還經營著一家服飾乖張,離經叛道的服飾店,若恩師將其收入門下,將來只怕會引起不小的禍端,更對恩師你的清譽有著一定影響。”
陳寧陌微微頷首,隨即悵然一歎,喃喃言道:“文才不佳尚可造就,只可惜卻是品行低劣,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樣的人實在難以培養,看來這次只怕會有負希文先生之托啊!”
輕輕的一席話聽在司馬唐耳中, 卻恰如一聲沉雷,驚得他登時就睜大了雙目,驚訝不已的問道:“什麽,希文先生之托?敢問恩師此言何意?”
陳寧陌沉沉吐了一口濁氣,開口言道:“不久之前,希文先生曾在河東崛圍山偶遇崔文卿,一番交談之下,崔文卿給希文先生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希文先生覺得此人更是具有十分不錯的為政才華,故此親自寫信送到了我這裡,讓我務必收下崔文卿為學生,以便他將來能夠進士及第,為國效力,然沒想到,他的人品卻是如此不堪……”話到此處,忍不住搖頭歎息不止。
“那崔文卿竟能得到希文先生的親自推舉?”司馬唐在心底暗暗呐喊了一聲,心內忽地翻騰出了無比嫉妒的火焰。
希文先生誰人也?那可是挽江山於既倒,救社稷於狂瀾的太宗名相范仲淹,即便是恩師陳寧陌,也是范仲淹的學生。
沒想到崔文卿居然能夠得到范仲淹的推薦,實乃太不可思議了,他究竟是什麽樣的好運氣,才能使得獲得歷來眼高於頂的范仲淹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