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時,折昭忽地又是輕輕一歎,就這麽坐在了碧綠的草地上,雙手抱膝嗓音有著一絲動人心弦的磁性:“府州乃是折家先祖們誓死捍衛的土地,不管是昔日的突厥人、回鶻人、鐵勒人,還是如今的西夏人、契丹人,折家軍從來沒有讓這些異族踏入府州半步,但我們也知道,折家從來不缺勇猛無畏,甘於犧牲的族人,唯缺智謀超群,富有奇智的子孫,故此,數百年以來,折家軍隻善征戰不善經營,府州、麟州等地也因為戰亂過於頻繁之故,一窮二白,經濟蕭條,許多老百姓都只能勉強果腹,遇到災荒之年,說不定還會餓上肚子……”
說到這裡,折昭微微失笑,笑容中有著一絲欣慰感觸:“說起來,我折昭也與先祖們一般無二,擅長軍陣戰事,卻不善經營領地,但我唯有一件事做的比先祖們強,那就是選了你崔文卿入贅折家成為贅婿,這大半年以來,振武軍以及所轄四州的改變是有目共睹的,而且現在異地安置之策也已經快要在府州深根發芽,相信未來一定會更加美好,這一切夫君功不可沒,即便有一天我們和離,我畢生都會記得夫君你為府州所作的貢獻。
一席話娓娓道來,滿含真情,直讓崔文卿大生感概之情。
想了想,他也順勢落座,就這麽坐在折昭旁邊與她共同注視著天際盡頭的絢麗晚霞,沉默一陣,低語言道:“其實……做這麽多事情,我並非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言罷,目光忍不住轉向了身邊的折昭,嘴唇動了動,便想要說出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為了荷葉。”折昭未曾留意崔文卿的舉動,她微微一笑,笑容中略顯苦澀之意,“當初是為了荷葉,你才選擇留在府州,留在折家助我,為了取得荷葉的賣身契,你不予余力的鬥鮑和貴、鬥折惟本,許多時候甚至還甘冒生命危險,這些……我都知道,特別是前段時間荷葉失蹤的時候,你更是不眠不休的尋找她,待驚聞她的死訊時,更如丟掉魂魄般失魂落魄,你對她真是太好了,好得讓人都忍不住為之羨慕。”
聽到她自顧自地的一席話,崔文卿膛目結舌半響,不禁搖頭苦笑,卻沒有開口解釋。
反觀折昭,也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心內卻是泛著點點酸意,更有一絲不可言狀的失落感蔓延而生,在心內久久流淌。
她知道崔文卿是她的夫君,但她也明白,與崔文卿的婚姻只是權宜之計,說不定哪天他就會收拾包袱離開府州,離開自己。
從軍四年,戎馬生涯廝殺不斷,幾多瀕臨生死之境,更有數次驚險殺出重圍,但對於這一切,折昭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怕過。
然而一想到崔文卿將來總會離開府州,她的心情便忍不住掠過一絲擔憂害怕。
然而,他應該有著更廣闊的天地去施展他的才華,而非成為折家贅婿,在女子的庇護下度過此生。
這個人終究不是屬於她啊!
心念及此,折昭的心內忽地湧出了一陣深深的不舍,似乎生怕那一天會很快到來似地,她忽地鼓起了勇氣,輕笑言道:“夫君,今日議事太過疲乏,我能借你的肩頭靠一下嗎?只要片刻就好。”
沒想到折昭居然如此主動提出這樣親密之舉,崔文卿頓時有些發怔。
“怎麽?莫非你不願意?”折昭黛眉微蹙,說不出的好看。
崔文卿恍然回神,連忙將肩頭望著她那裡一靠,笑嘻嘻的言道:“娘子之言實乃求之不得,你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折昭淡淡一笑,將身子朝崔文卿所坐的方向稍微挪了挪,螓首輕輕枕在了崔文卿的肩頭上,一張嬌豔無比的俏臉便止不住紅了。
一時之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淡淡的溫馨感覺在心內來回遊蕩,輕快的心跳聲更是隱隱可聞。..
也不知終是坐了多久,不知不覺沉沉暮靄籠罩大地,不知不覺又是玄月東升高掛長空,崔文卿和折昭的身影恰如石雕木俑般,久久沒有離去。
驕陽肆掠,熱浪流火,司馬唐帶著舟車勞頓的疲乏,終於回到了闊別三月的洛陽城。
返回府中第一件事,他便吩咐侍女備置了一桶涼水,解開衣服後走入其中,仍由那冰涼舒適的水流清洗著周身上下的汙垢,腦海中清冷的思緒閃爍不斷。
此番前去府州,很多事情出乎了司馬唐的意料之外。
第一個沒想到,他沒想到折昭居然對他誠摯的感情熟視無睹,只是將他當作了普普通通的朋友,絲毫沒有給他半點機會。
第二個沒想到,他沒想到那個贅婿崔文卿居然有著驚鴻絕豔的才華,讓他在詩詞雅集上討不到半分便宜,最後還不得已敬茶認錯。
不被折昭接受, 還敗在了崔文卿之,司馬唐自然而然非常想不下,故此也有意識的忘卻了陳學士讓他前來府州的主要目的,那就是考校崔文卿的才華。
按道理來說,崔文卿在文才方面絕對沒有半點問題,也非常有資格成為陳學士的學生。
但是,在府州的時候,司馬唐卻沒有將陳學士吩咐帶來的那封書信交給崔文卿,更將她的那一席話拋之了腦後。
想到這裡,司馬唐嘴角不禁溢出了一絲得意的冷笑,暗忖道:崔文卿啊崔文卿,你可知道有多少達官貴族、豪門大族家中子弟,爭先恐後的想要成為陳學士的學生,又可知道陳學士在朝野內外、文壇杏林中的崇高地位以及影響力,只要能夠成為她的學生,擺在你崔文卿面前的便是一條科舉通天之路了,只不過你千不該,萬不該得罪了我,大好的機會也是為之喪失,也與這樣的名師無緣。”
心念及此,司馬唐臉上的冷笑更盛,更有一種報復之後的強烈快感。
迫不及待之下,他從浴桶中站起,擦拭乾淨周身上下的水珠,這才換上了一套乾淨涼爽的衣物,朝著國子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