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人的吧?”一名血族人在衛城之中，仰頭看著轉眼間籠罩全城的雪山，那倒也不是一個真的雪山的實體，但也不是虛的，而是介於虛實之間。

　這名血族發呆了半秒不到，然後他的頭顱被人擊得粉碎。

　影子一號和疤臉共同出手，結果了這個之前給他們帶來了不小麻煩的幾乎不亞於戰將級的血族。

　雖然他們趁著這血族發呆的機會，將之乾掉，但其實影子一號和疤臉自身，也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撼。

　這一刻，衛城中的林婉、遊俠社團三大副社長、楊堅、琳達等人、還有總院的謙謙、琉璃等人，甚至包括親手把那雪山拋出去的李幸倪，都凝望著那籠罩衛城，將衛城防護起來的雪山虛影，以及雪山山巔之上，煞氣衝霄的戰神兵器。

　倒也不完全是震撼，還有疑惑——

　因為雙方的所有人，都能看出這雪山和兵器是為了什麽，無非是在摧毀衛城本身的防護結界之後，換上李小森的結界，讓這衛城真正意義上地從今天開始易主，不再屬於夜行者一方。

　問題是……那雪山，還有兵器，組合在一起的樣子，真的是一個陣法結界?

　“那是‘陣’，但……不只是陣！”

　一名人在總院、負責日常維護總院大陣的道門女修，死死盯著衛城上的雪山。這年輕女道士的戰鬥力，但她在陣法上的造詣和天賦非常之高，外號“陣癡”，頗有些當初“道門丹聖”為丹而生為丹而活的味道。

　陣癡凝望雪山，片刻後，有些不確定地喃喃道:“那不是‘陣’，而是‘域’?甚至是……‘界’?”

　以陣法而論，全世界各大山門，自然以道門居首。

　陣法到達一定程度，便會化為領域，領域再進一步，就會演化為“界”。

　神奇的是:陣法可以演化為界，但並不只有陣法能化為界，事實上各大山門的修行功法，達到一定高度之後，或多或少都會有“界化”的趨勢。

　比如古代書院留下的小世界“春秋戰場”，就是一個“界”！

　佛寺的須彌神通，一花一世界;書院書生揮筆成界;道門的心意成世界;武宗的武碎虛空，斧開天地……這些，本質上講的都是界！

　古代通道，也是一個界，那是古代能力文明登峰造極的產物。

　所謂界，就是一個獨立存在的小世界，是真聖之境的標志。

　李小森交給李幸倪的雪山，還不完全是界，嚴格來說，應該還在“域”和“界”之間的某個位置，或許還要靠近“域”多一點。

　一般來說，半聖是開始研究“域”和“界”的基礎門檻，想要有所成就。

　過去六年，李小森一直在完善的“心界擂台-小森德洛”，也是類似的東西，繼續演化完善下去的話，整個擂台會最終化為一個小世界，所以李小森才為之取名叫“小森德洛”。

　但，心界擂台，和眼前這大雪山，類似的同時，又有些不同。

　那天，和轉職池裡的謙談過話後，李小森真的想了很多。

　謙其實沒和他說太多關於修行的具體內容，只是著重講了“何為模糊職業壁壘”、“換位思考的重要性”、以及“什麽是真正的巨人之路”。

　李小森內心所受到的衝擊之巨大，外人真的很難了解。

　要不要和總院和解的問題暫且不論，李小森至少感到:自己看待這個世界的眼光，變了。

　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但又好像不再是曾經自己眼中的那個世界了。

　六年來他眼中，始終隻盯著自己的“心界擂台”，但誰也不知道的是，那天和謙聊完，李小森沒有去北歐，也沒有來南極總院，而是走遍了全球，把每個曾經輝煌的山門遺跡，一一看了一遍。

　他看了兵閣的“春秋戰場”的殘骸。“春秋戰場”小世界在聖骸戰爭之後便崩塌了。

　李小森還砍了佛寺遺跡的“須彌小世界”、道門的“青葫山”、武宗的“雪森林”、當初在劍館大戰時沒來得及深入參觀的“十劍塚”，在北美戰役時沒見到過的“暮光城堡”……這些日行者山門的小世界，都是曾經達到真聖境的那些聖人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所留下的。

　即便夜行始祖安亞，能把日行者趕到南極偏居一隅，卻也無法掌控這些日行者的聖人們留下的小世界！

　除非有一天，安亞自己的小世界“永夜堡壘”，達到和聖人們留下的小世界一樣的層次，那時候，或許她才能對那些小世界做點什麽。

　至於現在，夜行者統治了幾乎全世界，但那些小世界就在那裡，像山，像海，不因世界主導權的改變而受到任何影響。

　李小森一個一個，認真去觀摩了那些小世界。

　然後他仔細逛了一遍古代通道，並理解了六年來始終無法弄明白的——如何以那份通道地圖，扭曲古代通道裡的地形環境。領悟的過程竟然非常自然。似乎真的像謙說的，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很難看懂的問題，換作對方的角度，設身處地地去看待，反而出奇地簡單。

　——李小森不再隻著眼於自己的世界，他開始去認真觀摩他人的世界！

　再然後，李小森走出古代通道，站在北極圈的邊緣，凝望如今籠罩了整個北極圈的安亞的領域:永夜堡壘。

　一站就是一夜。

　也正是那一夜，讓李小森終於有了決定:不去北歐，先回總院。

　那一夜前的李小森，和那一夜後的李小森，或許，不再是同一個人了。

　發生了某些本質上的轉變。

　本力上，強化到了琉璃等人不敢認的神華內斂返璞歸真的程度;明白了曾經完全不明白的扭轉古代通道地形的手法;看穿了曾經看不穿的蜉蝣虛影的破綻。

　李小森不再只是一個精準的複製者，他終於明白了“近似模擬”是怎麽回事。

　此時此刻，衛城周圍的四大分身之中，千幻書生忽然長身而起，飛身來到衛城的上空，一抬手，手掌按在籠罩整個衛城之後不再漲大的雪山上。

　當初在聖骸戰爭塚，千幻書生的身上，絕對複製和近似模擬，完成了表面的融合，但更深一步的真正融合，始終沒有進展。

　那是因為李小森一直都不理解近似模擬。

　如今，千幻書生的身上，絕對複製和近似模擬，終於統一起來，前者的嚴謹、剖析、細致，後者的直指本心、講求神似而形未必似的精義，彼此交融，漸漸地不再分彼此。

　所以戰神兵器是真的兵器，雪山卻不是真的雪山。

　而是李小森以千幻書生為手段，以劍館那蘊含著“不攻之劍意”的大雪山為原型，複製模擬而來的一個存在。

　至於這雪山是實體，還是虛影?李小森自己也說不清楚。

　因為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雪山的每個細節，都和劍館的那座大雪山，一模一樣，這是絕對複製的嚴謹精準。

　同時這雪山所蘊含的劍意之精純，原滋原味，即便唐心看到了都會難分真假，這又是近似模擬的優勢。

　“他……他這是要做什麽?”

　一道道目光，看著騰空而起伸手按在那雪山上的千幻書生。

　只見千幻書生的背後，浮現出一面清晰如鏡面、仿佛能映照出整個世界的盾牌，正是“謙之盾”，同時在盾牌的一側，一頭栩栩如生的遠古巨龍盤旋咆哮，是“龍之狙”。

　以“謙之盾”全盤接受對手的攻擊，以千幻書生解析再重組後，化為“龍之狙”反擊回去，這正是千幻書生這一能力的一大用法。

　此刻，謙之盾和龍之狙，慢慢從千幻書生的背後飛出，匯入到大雪山和戰神兵器構建而成的大陣結界之中！

　大雪山是純粹的不攻。

　戰神兵器是純粹的攻伐。

　兩者終究有些格格不入。

　此刻加入了攻防一體、以防守反擊為主的謙盾和龍狙，整個大陣猛地一震，似乎一台巨大機器的每個零件，一瞬間嚴絲合縫，各自歸位，每個齒輪都精準地彼此對準！

　像是一台龐大的機器，終於在隆隆聲中，開始了試運轉。

　現場各處的戰況，依然激烈。

　但不論是夜行者還是日行者，不論是普通的戰鬥人員，還是琉璃、羽化雲、血族戰將這樣的巔峰強者，眼睛看著眼前的對手的同時，都忍不住有一部分注意力，被衛城上空迅速成型的李小森的陣法結界，牽動著。

　因為真的太震撼人心了。

　如果說六年前李小森的強，是長槍利刃式的鋒芒畢露，是戰鬥法師特有的凌厲精準配合上血族的野蠻強橫。

　那現在，李小森的手段，就像是一片水，表面看起來就只是水，但水底下到底蘊含著什麽，以及……這片水域，終究能有多大，誰都看不清楚。

　只是真的會忍不住想:這片水，是否最終會變成一片真正的海洋?

　曾經振翅高飛的飛鳥，並沒有放棄高空的視野，卻讓自己的雙腳，重新落回到地面上，貼近茫茫大地裡兢兢業業的螞蟻們。

　這或許，便是巨人的雛形。

　總院之中，陣癡忽然眼神一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衛城那邊的千幻書生，轉過來把視線投到了自己的臉上！

　很快，陣癡發現這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真的！

　隨著千幻書生的目光投射過來，似乎帶著那衛城上空的全新陣法結界的奧義，一起過來了。

　陣癡呆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他這是……打算讓總院的陣法，和那衛城的陣法，彼此建立起溝通的渠道，此後不分彼此，真正如主城和衛城之間的關系那樣，相互扶助，彼此守護麽?”

　但這也太亂來了吧！

　兩大陣法的契合，就像是兩個宇宙空間站的對接，太複雜了，怎麽可能說對接就對接?

　又過片刻，陣癡明白過來:李小森並不是要立刻對接，那的確太難了，不切實際。

　李小森只是把那衛城的陣法的“中樞控制”，或者說，鑰匙，交給了她。

　陣癡低頭看著手裡的“鑰匙”，一時間做聲不得，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麽樣的感受。

　“院長，這……這真的是李小森的手筆麽?”

　衛城中的戰況，最先穩定下來，城中的夜行者沒了後援，軍心動搖，終於顯出潰敗的態勢。

　林婉抬眼看著那籠罩全程的雪山、兵器、盾牌、巨龍，喃喃問道。

　李幸倪不答。

　但其實這也是李幸倪想問的問題。

　若非李幸倪身上有一個李小森下的強力禁製，她現在絕對百分百認為:李小森這是要回來和總院和解的。

　但李小森終究還是給她李幸倪身上下了禁製。

　“所以意思是即便和總院和解，終究還是不會饒了我麽?”李幸倪心想。

　衛城中的夜行者開始潰敗了。

　但衛城之外、以及總院之外的夜行者，卻是戰得越發瘋狂！

　血族嗜血好殺的天性，顯露無疑，一個個悍不畏死，似乎要用人海戰術，硬生生把剛剛成型的衛城大陣，給撞倒衝垮。

　“堅持住！”

　“這些夜行者不可能持久霸橫的，堅持住！”

　琉璃、羽化雲、包括海洋等人，看到那衛城被陣法環繞，一個個又驚又喜，各處全力，竭力和戰將級的對手周旋，同時盡量拖延更多的時間，以確保那衛城大陣完全運轉起來。

　謙謙這時候親自殺出總院，對羽化雲說:“李小森好像把衛城大陣的鑰匙交給陣癡了！總院和衛城的陣法對接上的話，衛城就百分百是我們的了。這裡讓我來，你快回總院去，和陣癡一起做初步的對接工作！”

　六年來，圓桌會議室的成員們彼此間已然默契深厚。

　當下羽化雲也不多說，轉身就回總院。她主修劍道，於拳術、符籙、陣法這幾大道門的優勢項目，鑽研不多，但半聖的境界畢竟擺在這裡，正是陣癡最急需的助力。

　至此，所有人都基本確認了:李小森應該不是惡意。

　因為如果是演戲設陷阱，這未免太逼真了！

　況且以李小森所表現出來的實力，真和安亞聯手的話，哪裡還需要費事演戲?”

　唯一還讓日行者的諸人有些顧慮的是:李小森的本人到底在哪兒?究竟為什麽遲遲不露面?

　謙謙接下了本來是羽化雲的對手的兩名戰將，以戰力論，謙謙終究和劍氣縱橫的羽化雲差了點，但她名字是兩個謙字，被謙給予的期望，是如大地一般謙以承載。

　當下隻守不攻，同時發動誇父追日步，連連騰挪，那兩名戰將全力出擊，竟是一時奈何不了謙謙。

　羽化雲則全速飛回總院。

　她心裡清楚:只要完成了兩邊陣法的初步對接，不需要多，只要初步的程度就行，那這場戰鬥，便可告一段落。

　之後以收復的衛城為前進營地，再做何部署，做何打算，是後一步的事情了。

　眼下，只要初步對接兩邊的陣法，衛城就算正式收復成功，而不是一個看似收復但實際被割裂於總院之外的孤島。

　一聲歎息響起。

　只是輕輕的一歎，卻不知為何，讓整個戰場上的雙方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甚至那衛城大陣，因為這一聲歎息，運轉都出現了片刻的滯澀！

　“黑桃洛！”

　羽化雲自然明白這一聲歎息的主人是誰。

　正是六年來率領大軍， 圍得總院只能苦苦支撐的夜行者當今第一戰將、曾經的天榜前三、一度被柳長生自認不如的完美血族，黑桃洛！

　“計劃真的很不錯，但你們真的以為，我會坐視這樣的事在我眼皮底下發生而不聞不問麽?”

　黑桃洛的聲音平平淡淡地響起，口吻沉緩，嗓音裡所蘊含的力量，卻仿佛狂濤駭浪一般！

　他的實力，似乎完全超越了六年前的他自己，更超越了六年前的戴安娜！

　羽化雲本來要飛回總院，此時卻陡然間轉折方向，衝天而起。

　與此同時，衛城之中，李幸倪突然一言不發，同樣飛身而起，直上高空。

　只見被風雪籠罩的昏暗天空，突然間泛起一種妖異的血色。

　人們先看到羽化雲和李幸倪雙雙衝霄而起，接著才駭然看到:天空之中，風雪之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巨大到似乎覆蓋了整個南極上空的血色巨掌，自上而下，如泰山壓頂一般，隆隆壓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