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中有風吹來，空氣中帶著淡淡的血腥氣，也許只是錯覺。

　黃子風不停催促九色跑快些，這裡是一覽無余的河谷，並不適合追擊，那位酋長太冒失了。

　不知不覺，前方隱約傳來怒喝聲，就快追上了。

　轉過一處彎角，地上躺著一具屍體，胸膛中箭倒在血泊中，臉上凝固滿死前的痛苦和絕望。

　死者是華族人，很年輕，估計也沒什麽戰鬥經驗，衝的太猛，被一箭釘穿了心臟。

　九色圍著屍體跑了一圈，低下頭嗅了嗅，黃子風抬頭向前看，恨恨擊了下手掌。在這樣的開闊地追擊，東夷人的硬弓射程佔了很大的優勢，怎麽那酋長還在追。

　“快走！”

　黃子風再次催促，九色後腿一蹬，離弦之箭般躥了出去。

　一路走，一路遇見屍體，既有東夷人的，也有華族人的，黃子風的心越沉越低。

　又轉過一處河灣，前面是一段筆直的河流故道，黃子風終於看見了交戰雙方。

　大約有五十名華族獵手，正在追擊二十幾名東夷人，兩方怒吼不斷。

　東夷人裡面有老人和孩子，跑不快，他們只能且戰且退，無法甩掉追兵。不過依仗著弓箭射程，追兵也很難靠近他們，雙方在運動戰中形成了僵持。

　急促的蹄聲驚醒了追兵，華族人轉頭看，立刻有人失聲驚呼，“是黃子風大酋長！”

　這一聲喊，猶如驚雷，震動了雙方，尤其是逃跑的東夷人。在中原一帶，黃子風的名聲太大，不下於大翌，他的到來讓東夷人的陣腳更亂。

　黃子風旋風一般卷到了華族人前面，九色打橫站住，擋住了他們的追擊路線。

　“不能這樣追，會死很多人的。”黃子風厲聲大喝。

　一條大漢分開人群走過來，瞪著黃子風，咬牙切齒道:“他們殺了我們許多人，怎可放走?這裡是我的領地，黃子風酋長怎好擋我們的路?！”

　說完，那人一揮手中的刀，領著族人從黃子風身邊繞了過去。

　九色盤旋半周，黃子風看著遠去的武士們，雖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自己的確無權干擾他們。看這些年輕人，一個個都紅了眼，被仇恨蒙蔽了心智，這一追，又不知還會死多少人。

　後方傳來呼喝，姬玄遠和寧典終於帶著人追了過來，跑得氣喘籲籲。

　“有東夷的狼崽子，快追！”姬玄遠揮手大喝，他們一路上也看見了那些屍體。

　黃子風急了，猛然一扳鹿角，擋在了隊伍前方，“別追！”

　這次是自己的部下，聞聲全都停了下來。

　回頭看著那些咆哮追趕的華族人，黃子風面色說不出的凝重，打仗難免死人，可戰爭的目的卻不該是殺人，看來，這些人都不懂。

　“記得臨行前我說過的話嗎?”黃子風大聲問。

　武士們立刻齊刷刷回應，“活下去！”

　同樣的問題，黃子風每天都會問，武士們幾乎是條件反射。

　黃子風近乎粗暴的抬手阻止姬玄遠說話，大聲下令:“按照原計劃，沿著河谷向東，咱們去離草原。”

　武士們有人竊竊私議，顯然對阻止他們追敵不滿。

　黃子風權當沒聽見，轉身催動九色慢慢走，牢牢壓著隊伍的行進速度。戰爭才剛開始，這個道理他們現在未必會懂，不過終有一天會明白，而他的責任就是在這之前保護他們活下去。

　走著走著，繼續路遇一具具屍體，死狀恐怖。黃子風一直目視前方，仿佛沒看見，而武士們躁動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他們仿佛戰場上的看客，看著一具具剛才還鮮活的生命死在腳下，心隨之逐漸變涼。

　“你們怕不怕?！”隊首傳來黃子風變調的大喝。

　武士們齊刷刷回應:“不怕！”

　“可是我怕！”黃子風繼續扯著脖子大喊:“好人都怕死，不怕死的人都該死！”

　武士們面面相覷，這是什麽奇談怪論……

　不理會部下的竊竊私語，黃子風繼續大喝:“如果有一天，你們依然怕死，卻甘願舍生赴死，到那時才是合格的戰士！”

　這話更是把武士們都聽懵了，明明怕死卻又甘願赴死?這又是什麽意思?唯有姬玄遠和寧典低頭沉思，似乎有所領悟。

　黃子風暗暗搖頭，看來，這些人距離自己的要求還有很遠，他們還不能理解，戰爭和殺戮其實是兩回事。

　一路緩步行軍，半個時辰後，隊伍再次遇到了那位酋長率領的武士們。

　地上滿是屍體，血漿積成了血泊，幾十具屍體扔在了裡面，還有傷者躺在地上絕望哀嚎。

　東夷人不甘丟下老人和孩子，終於被華族人追上，雙方展開了搏殺。一場慘烈的肉搏戰後，東夷人全死了，包括幾歲大的孩子，殺紅了眼的武士們容不得任何活物，甚至包括自己。

　敵人全死光了，自己人也死得差不多，原本五十人的隊伍，現在只剩下了十幾個，屍堆裡盡是糾纏在一起同歸於盡的敵對方。

　那位酋長還活著，不過失去了一條胳膊，坐在地上呆滯看著這一幕，一名年輕人跪在他身邊嚎啕大哭，用一塊麻布想要堵住創口。

　熱血根本止不住，這麽重的傷，在現在的醫療條件下，他幾乎必死。

　“幫著救治傷員、掩埋屍體。”黃子風停步大喝。

　聯合部落的武士們一擁而上， 開始幫忙救人，另有一些人搬動屍體。

　聽見黃子風的聲音，那位酋長目光終於聚焦，看了過來。

　“子風酋長，你是對的。”酋長說完這句話，吐出一口氣，仰頭倒在了地上，氣絕身亡。

　哭喊聲乍起，活著的人撲在他身上，徒勞喊著他的名字。

　那位年輕人仰天發出悲憤的咆哮:“東夷，我常先對列祖列宗起誓，必將你們斬盡殺絕！”

　悲聲如雷，聞者動容，黃子風心中一緊，情況似乎比他預計的還要遭。戰爭才開始，就有了失控的苗頭，風歸澤啊風歸澤，你犯了大錯卻不自知。

　一聲吼完，常先暈倒在地，原來，死的酋長就是他父親。

　打掃完戰場後，部隊繼續向西進發，黃子風讓部下帶走了所有東夷人的屍體。他們為了保護老幼戰死，都是英雄，屍體留在這裡必然會遭到殘害，還是帶走擇地掩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