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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長歌》第五章 大人物的鬱悶
  李惲坐在車廂內,視線看那車夫是差不多高,沒辦法確認,隻有車下地面上才能看到。可自己一下車,那車夫說不定也能認出自己。

  李惲隨意看了看,見有一頂白色帷帽掛在車廂裡側,估計是蕭小娘子的,便隨手摘下來戴在頭上,拉開門簾朝年老車夫打了個手勢,一躍下車,裝作正常走路的樣子,迎著那輛馬車過去。

  很快與那馬車相錯而過,李惲一眼就認出,正是那個“虯須大眼睛”。但這人隻是個下人,車內的年輕人說不定就是預謀陷害自己的家夥。不過也可能隻是做事的人,策劃的說不定另有其人。

  李惲精神大振,若探明這夥人的住處,再來個一網打盡,那就真相大白,自己也就可以洗脫嫌疑,還能挖出自己的敵人。當即一邊留意那輛馬車去向,一邊快步走回馬車邊。眼下隻能乘車跟蹤,若步行很容易暴露,而且跟不上速度。

  李惲小聲問:“看到那輛馬車了嗎,能不能趕車帶我跟上去?”

  “不行!我家小娘子沒回來,老仆可不聽別人使喚。你這帷帽哪來的?別亂拿人家東西!”

  車夫一口拒絕,還看家犬一樣眼放凶光地盯著自己。李惲大為著急,再不跟上去可就錯過機會了。可若要車夫把馬車借給自己,恐怕他也不會答應。

  李惲二話不說爬上車,鑽進車廂內,見老車夫沒什麽反應,突然伸出手勾住老車夫的脖頸,一把將他腦袋拉進車廂來,後腦杓位置對著車廂“咚咚”就是幾下,老車夫身子一軟,頓時陷入昏迷中。

  將車夫拖進車廂內,李惲出來坐上駕駛位,拿起馬鞭甩出兩個“啪啪”脆響的鞭花,再抽打兩匹挽馬,馬車一下啟動,再拉韁繩,另一邊甩鞭花,趕著馬車調頭跟上前面一輛車,一路又進了平康坊。

  順北街過了北裡三曲,快到坊中心十字路口時,前面那馬車轉進了一條巷道。記憶中這一塊住的都是散戶,不是什麽官宦人家居住區,要找到那輛馬車很容易,李惲也沒急著跟進,這是防止被望哨的發現。

  稍等了一會兒,李惲驅車進入小巷,盡頭處是一個窄窄的十字路口,正猶豫著該往哪邊走,就聽右手邊一處院落裡傳來中年男子的破口大罵聲,還有一陣咚咚的聲音,似是有人在磕頭。

  李惲立即驅車進另一邊路口,靠邊上停下,一躍下車飛快上前,找到院門處悄悄從門縫往裡窺視,就見那馬車正停在院子裡,虯須大眼睛車夫正跪在地上,還有剛才車上的那個年輕人。

  跪著的兩人對面,是一名身材微胖的富態中年人,正來回踱著方步,張口大聲喝斥道:“這麽大的事,你們竟不與俺商量一聲擅自做主,雖逞一時之快,報復了人家又能怎樣?不過是出一口惡氣,俺的財貨還能找回來嗎?嗯?你這個蠢才!”

  “父親恕罪!孩兒就是看不慣那些強買強賣的白望,今年的瓷器、絲綢生意剛有點起色,借了那麽大一筆錢購貨運到關中,不就是指望與回鶻人的生意,這下被宮市采買的豎人給搶了,硬栽給我們一些次品的紅綾有什麽用,裡外一算足足要虧損上萬貫錢!”

  年輕人不忿地大聲訴苦,旁邊跪著的車夫也跟著道:“就是啊東主,俺們這次的生意血本無歸,內府局的豎人心腸歹毒,簡直就是吃人不吐骨頭,虧的這個錢要不回來,東主又還要還債,再這樣下去,家業就要敗了啊!要做回鶻人的絹馬生意,就不能不來長安,這些宮市的瘟神又如何避得過,

總要教他們知道輕重,以後也不敢再這麽囂張……”  “此事俺自有計較……你們!你們且跟我來!”中年惱怒地打斷車夫的話,一甩衣袖大步往裡屋走,跪著的兩人隨之起身,亦步亦趨地跟上。

  看到這裡,李惲大致明白。事情並不是自己最初想像的那樣,這些人與宮內的人並沒什麽關系,或許,真的隻是投機,掐準了一個出手的好時機而已。

  不過,能做回鶻的絹馬生意應該不是小商販,然而家業再大的商人在宦官眼裡也是肥羊,就看後台是不是足夠硬,有沒有送上足夠的“孝敬錢”打通關節,否則照樣被敲詐勒索。

  顯然,這家商人被宮市宦官們坑了,問題還沒解決時,這個年輕人可能就是少東主,一直在東市蹲點伺機報復,恰巧自己把王守涓打下樓,這些人就加了一把火,然後逃之夭夭。

  李惲的心情很糟糕,若去京兆府通知官差來抓人,那自然是十拿九穩。可商人的社會地位一直很低,不說宦官和朝中官員,就是一個小吏也能整得這些商人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然後遺屬全部為奴。

  該怎麽辦呢?李惲不禁陷入沉思,這事說到底,宮市才是最大的問題,否則就不會有宦官長期蹲在東市,還常定一個酒肆雅間。

  若要逮捕這家商人,自己現在又是孤家寡人,連小內侍都跑丟了,隻能通知京兆府的人來。可那樣也隻是證明自己是無辜的,反而害了別人,自己也並沒有實際上的好處。

  王守涓肯定已經死了,與三弟的仇怨也已經結下,那麽,矛盾公開化未償不是好事。背下這個黑鍋,把這家商人庇護過去,那就是收小弟,往後澧王宅還能有穩定的經濟來源,這個買賣可以做了。

  大人物的鬱悶莫過於此,考慮問題不能單一,須得全面。

  李惲漸漸適應現在的身份地位,仔細推敲了可能的後果就不再猶豫,猛地推開了院門,大聲喝問道:“爾等案犯,欲往何處?”

  已經走到前堂屋簷下的三人聞聲大吃一驚,一齊轉過身來,見李惲隻有一個人,似乎沒有衙門差役跟著,有些驚疑不定。

  那虯須大眼睛瞪著牛眼斜視了李惲一眼,似乎認出了他,頓時面露古怪之色,轉頭飛快地與那年輕人說了幾句什麽,三人嘀咕了好一會兒,大概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虯須大眼睛轉身下了門前台階,大步繞過李惲身邊時,不懷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出院門外四下看了看,很快又回來,並將院門關死,回報給台階上的中年人了。

  那中年商人尋思了一會兒,忽然面露喜色,輕笑一聲道:“這位哥兒膽子不小啊,連宮市中官也敢打,居然還敢跟到這裡來,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哥兒不是你們可以稱呼的,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都是聰明人,那就好辦了,李惲雙手一背,不置可否地大步上前踏上台階,毫不怯場地從三人中間走進前堂,見裡側正中擺著一張寬榻,上面有小幾和坐墊,也不客氣地在榻沿上大馬金刀,面北朝南地坐下。

  這麽大咧咧的行為舉止,看得三人是一楞一楞的,再仔細一看李惲的衣著氣度,至少也說明這是個官宦人家子弟。於是,中年商人不敢拿大,立即換上一副謙卑的態度和語氣,小心地問:“敢問郎君姓甚名誰,家族祖籍郡望何處?”

  這時代的人就是如此,見面敘話往往先問家族郡望,就看是不是五姓七望之一,然後再說其他,但李惲可不想跟他廢話, 直接從腰間解下金絲線系牢固系著的雙龍戲珠玉佩,放在面前桌案上。抬頭臉上似笑非笑地盯著那中年商人,緩緩推了過去。

  那商人一下就明白了,嚴肅地一抖衣袖,正兒八經地九十度躬身行了個大禮,雙手小心冀冀地捧起玉佩,移到眼前仔細觀看起來。

  玉是和田玉,雕工精巧絕倫,圖案是雙龍戲珠,正面中間有橫向兩小字是“冊授”,豎向三個大字是“澧王府”。

  一看清這五個字,中年商人手一哆嗦,眼皮一陣急跳,臉色一下就變得很難看,再飛快抬頭看了李惲一眼,見他還在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覺得這個應該不是假的了。再看玉佩反面,有一個大大的“寬”字,這是李惲封王前的原名。其下小字是李惲現在的名字,以及生辰日期等等。

  中年商人心驚肉跳,戰戰兢兢地躬著腰,雙手將玉佩高舉過頭頂,呈上面前桌案,然後煞有介事地“噗嗵”一聲就跪下了。

  “刑州商人孟德藻拜見澧王殿下!”正常見一名親王也不需要行如此大禮,但這中年商人孟德藻心裡有苦自知,兒子這回算是踢到鐵板了,便又回頭喝道:“孽蓄!還楞著幹什麽,快過來見禮!”

  這情況變化太快,那年輕人和虯須大眼睛楞怔了一下,互相對視一眼,隻得扭扭捏捏地上前,一起跪下了。

  “三位無須如此大禮,都起來坐下說話吧!”李惲連忙站起擺擺手,心中大喜,這事已經板上釘釘,接下來就好說話了。皇子的身份,也未必全是壞事,至少嚇唬這些小民還是很管用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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