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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長歌》第六章 避居興慶宮
  刑州商人孟德藻有心巴結,李惲也不忍看他家破人亡,事情很快談好,李惲便起身告辭,倒背著雙手悠然地邁步出了小院。

  “虯須大眼睛”的壯漢頭上還是戴著遮陽笠,左肩上背著搭褳,手裡提著一包裹衣服雜物;右肩用一根寸許粗的熟銅棍拗著一包被服,聳拉著腦袋跟在後面。

  孟德藻帶著兒子將兩人送出門來,再三叮囑道:“高護院且隨澧王殿下好生做事,貴人府上規距多,你得放機靈點先學著,以後也不用再回俺身邊了,若有澧王吩咐再來找俺!”

  虯須大眼睛名叫高行愷,是孟德藻家的護院武師,原本在成德軍中做過隊正,擅使一根熟銅棍,武藝很不錯,因得罪上官被嚴懲驅逐,得孟德藻收留,便隨著護宅行商五年多了。

  為了以後方便聯系,孟德藻主動推薦高行愷,李惲自然樂得收下,這人會武藝,算是個不錯的人才了。

  “行了!孟東主免送!”

  李惲揮了揮手,大步走出巷子,見那年老車夫居然醒過來了,這時坐在車廂前,正惡狠狠地望過來。李惲正要上車,那車夫卻一把攔住,怒斥道:“果然是個惡少年,你做得好事!”

  “呵呵……那不是沒辦法麽,也沒怎麽打傷你,沒事就趕車走吧,你家小娘子應該買好了東西,可能正等著呢!”李惲訕訕一笑,拔開攔在身前的馬鞭,鑽進了車裡去。

  老車夫氣壞了,嘴裡還喃喃不休地小聲罵著,卻也隻得驅打挽馬出氣,馬車剛調過頭,一下開始加速,飛快地衝出了小巷。高行愷倒是識趣,在車後小步快跑著跟上。

  再回到東市坊牆轉角那兒,蕭小娘子正在牆外柳樹下,手裡提著兩個竹篾編成的提籠,可能是些吃食。妙芸懷裡抱著兩筒深色的綢緞和一卷白絹,還有一個紅漆小木盒,看就是些較為貴重的簪花首飾等小物件。

  馬車一停穩,年老車夫就先跳下車,搶步到蕭小娘子面前連數落帶告狀,還躬著腰別過腦袋給蕭小娘子看,估計是後腦起了個大包包,蕭小娘子心疼地幫他揉著,目光狠狠地瞪過來。

  死老頭!放開那個小娘子,讓我來!

  李惲一陣惱火,隻好轉過身當沒看見,搖頭苦笑嘀咕道:“唉……奴性太重,智商又這麽低,活該一輩子做人奴仆……”

  妙芸聽見了,接口沒好氣地回道:“你說什麽呢?我家小娘子好心幫你,你還打我們家康伯!他可是從小服侍老爺的忠仆,你連老人家也打?禮物不給你了,你自己走去通陽門……”

  “什麽什麽……你個小婢女還敢代你家小娘子做主了?”

  別說打老人,我還打女人呢!

  李惲哭笑不得,今天是什麽鬼日子,一打奴仆就壞事。打個王守涓害得本王都不敢回王府,再打個不聽吩咐的老車夫,又要被人甩在半路了。

  “唉……蕭小娘子!那個……”

  李惲想要解釋,蕭小娘子皺著眉頭,沉著臉打斷道:“李郎君別再說了!奴也隻能幫到這裡,禮物既然是買給長輩的,你還是帶去吧,奴卻不能再送你了!”

  “。。。。。。”

  好吧!丟掉男人,安慰老人,這樣真的好麽。

  人家本是無償地幫助自己,李惲也沒辦法再強求,隻好眼巴巴地看著蕭小娘子主仆登上馬車,然後馬車又倒回往務本坊那邊,漸漸消失在街角處。

  “高護衛,帶上東西,你那遮陽笠給我戴著……”

  李惲把高行愷的小笠子摘過來自行戴上,

見他手裡已經拿了行李,隻好首飾盒塞進高行愷的搭鏈,自己扛著三卷布匹,提著食盒向通陽門步行。  天寶時期,興慶宮曾一度為大唐政治中心,玄宗在那裡修建了勤政務本樓、花萼相輝樓、南薰殿、興慶殿等宮殿和別苑,面積足有太極宮的四分之一。到元和年間,興慶宮漸為年老嬪妃和內侍宮人養老的處所,皇帝極少駕幸。

  戴上笠子遮著臉面,過了東市北門外這一段路後,李惲放下心來,不多時就到了通陽門外,白天宮門是開著的,與守衛的神策軍廂指揮使打過招呼,被領進通陽門內甕城中等了一會兒,裡面出來一名年老內侍,疑惑地打量了李惲半晌。

  記憶中,此人名叫李忠言,年五十來歲,原是先帝順宗,也就是李惲祖父李誦身邊的大宦官。“永貞內禪”後,順宗遷居興慶宮,不久病逝。李忠言隨順宗遷過來後,被任命為興慶宮使,管理興慶宮日常雜事。

  “喲……澧王殿下要去看望王太后?這恐怕不太合適啊,殿下可得想明白了。”

  李惲當然明白這李忠言是好意提醒,但便宜老爹李純是無以面對老太后,自己卻沒什麽好顧忌的,無非是觸怒郭貴妃而已。

  郭貴妃是三弟遂王李宥的嫡母,王守涓和王守澄兄弟又都是郭貴妃宮裡出來的內侍,自己打了王守涓,就已經和她們敵對了。

  這一中午搞得身心俱疲,李惲早就累了,不耐煩地說:“沒什麽好想的,煩勞先派人知會一聲,還請帶路吧!”

  “那好吧!殿下那位隨從不能進去,可先住在通陽門內。禮物可放在這兒,一會兒老奴安排人送過去。”李忠言見李惲堅持,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東西帶進宮是要被檢查的,李惲隻好照辦,隨李忠言一路步行,過光明門,走龍池西岸前往大同殿,王太后就住在那兒。

  大同殿是興慶宮后宮西便殿,區間比較狹小,沒有大明宮內那麽寬敞,建築房舍也沒有那麽恢弘壯觀。龍首渠兩岸垂柳依依,便橋白玉欄杆,景色倒是宜人。

  到了殿前,已有兩排十幾名內侍宮人列隊相迎,這陣仗禮節完全不像是迎接小輩。李惲也不好多說什麽,在一名年宮女的引領下步上台階,順走廊到了正殿東側前堂上,就見一名衣著樸素,年約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的老婦人跪坐在寬大的矮榻上。

  “孫兒拜見祖母,問祖母貴體安好?”記憶中的王太后形象也十分模糊,原來這身體主人與太后也不怎麽親近,不過現在不能失禮,李惲便跪下,手掌貼地,額頭輕磕在手背上。

  “喲……惲哥兒長這麽高了啊!快快起來!上前來讓哀家看看!”王太后面帶微笑,端正地坐著,放在腹前的兩手中正搓數著一串念珠,顯是平時念佛的。

  “好!孫兒好像有很久沒見過祖母了呢!”李惲答應一聲,爬起來就大步過去,在祖母身邊坐下。

  據說祖母出身琅琊王氏,是天寶時期隴右名將王難得的孫女,以前在大明宮時言容恭謹,宮內都盛讚她的德行。李惲其實也挺好奇,聽說“永貞內禪”主要宦官不肯放棄神策軍的兵權所策動的, 這老婦人對於先皇順宗的病逝,肯定是耿耿於懷吧。

  “呵呵……也沒多久,今年元日大朝,惲哥兒不是見過哀家了?”

  王太后笑了笑,李惲卻見祖母眼神有點複雜,有些自嘲,還有些悲傷,便連忙回道:“那時孫兒不懂事,也沒與祖母多說些話,最近孫兒夢見祖母了呢,便想著過來看看了。”

  “惲哥兒有心了!對了……惲哥兒十六了吧,你兄長寧哥兒也十七了,都沒許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把婚事好好操辦一下。你那阿爺成天在忙些什麽,兒子大了都放任不管,也真是的,唉……可惜哀家也不好過問這些。”

  李惲想著也是,不過這一般是后宮管的事,便宜老爹也沒冊立皇后,郭貴妃雖然代管后宮,但自己和太子的婚事,她能管得了也不會過問的,便笑著回道:“現在朝中主要忙著斂財削藩,安史之亂遺留下來的問題,到現在都解決不了,父皇也挺不容易啊!”

  “這倒也是!惲哥兒這白天過來,沒去弘文館進學麽?若不忙,可否給祖母抄寫佛經?這年紀大了,眼力不好,每天總抄不了多少。”

  “好啊!孫兒正閑著呢,自當為祖母代勞!”李惲一聽大喜,正愁找不到好話題,也沒好借口留住在這邊,這下有事做,總算能順勢在這避避風頭,觀望一下風色,還能盡盡孝心。

  等過幾天,京兆府和各大衙門應該把案子也辦得差不多,就看他們爭吵出什麽結果了。雖然祖母未必能庇護自己,但陪陪祖母也總是好的,老爹也肯定不會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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