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這個時代,尋常人家,一日兩餐。
次數少了,每一頓的食量自然就要增加,至少要保證家中勞力的體力。
但這一晚的晚飯,唐溪東很明顯發現,碗裡的粥稀了不少,再看看柳蓮清藏在眼底的愁緒,唐溪東自然知道山寨存糧不多了。
一旦山寨沒有進項,面臨的便是吃老底兒的局面。
山寨上下一千多人,每日消耗的糧食再節省也在千斤多,更何況這時候的糧食產量質量並不好。
去歲至今,少雨,連寨中梯田都無人耕種了,山西這個地方一年隻產一季麥子,再加上多山,田地肥力不足,產量並不高。
如今不止山寨缺糧,整個北方都少糧,漕運破敗,南地糧谷運不到北地,再加上地主大糧商囤積糧食,農民活不下去,隻有兩條出路,一是做流民,二是去造反。
落梁山的狀況相比其他地方還算好的,但這樣的日子用不了多久隻怕也過不下去了。
甚至,最近山寨中還傳出一種議論:不如投靠反軍。
當然,隻是少數人這般想罷了,畢竟造反可是要殺頭的。
但這一切,暫時與唐溪東無關,因為他在這山寨中還隻是個閑人。
要改變山寨的狀況有很多種,但唐溪東需要先改變這些人對於自己的看法,否則說出的話沒有人會重視。
其實他不一定要待在這沒有前途地方,但一來之前那具身體影響著他,二來這是他來到大明之後第一個收納他靈魂的地方,大概是天意吧。
一夜無話,有了火炕唐溪東睡得很安穩。
大早上,還在被子裡裹著,就聽見屋外傳來呼喚聲:“唐先生、唐先生……”
睜開朦朧的睡眼,唐溪東清醒一下,才記得昨日答應少年們今日要去為他們家盤火炕。
於是,隨意洗了一把臉,換上衣服,唐溪東便出了屋。
清早還很冷,但少年們已經等不及了,隻是那一張張臉凍得有些發青。
於是唐溪東招呼他們回屋,再給爐子添上柴火,燒的旺旺的。
唐溪東閑下來,才發現今日來的孩子又多了五個,十三個孩子進了屋,擠得滿滿的。
每個人都貪婪的享受著屋裡的暖和氣兒,沒有見到過火炕的孩子更近擠到跟前,嘖嘖稱奇。
“做事情,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會兒還冷,等一會兒大家一起去,人多好辦事,趕點時間,今晚你們中間就能有人住上火炕。”唐溪東笑著看著眼前的孩子們。
暖和一會兒,唐溪東便帶著孩子們向前山走去。
“唐先生,昨日我把火炕告訴我娘了,但她不相信,一會兒你能給我娘說說嗎?”昨日那個瘦小的孩子,臉上有些不安。
“不用說,我屋子又不鎖門,你不如帶著你娘去看看,隻要她見到,自然會答應盤火炕的。”唐溪東拍拍他的腦袋,笑著安慰。
“劉聚財,你趕緊帶著你娘去先生屋裡瞧瞧吧!先生,既然劉聚財他娘不同意,不如先去我家,我家我說的算,沒人反對。”大個子唐三弦,拉著唐溪東的手臂,要先佔個頭名。
看著唐三弦期望的眼神,唐溪東便點頭答應了,於是一行人被興奮的唐三弦帶向自己的家。
山寨大多數的房子都是磚瓦摻著條石蓋成的,燒磚是件麻煩事,山寨在大多人眼中,並不是個長久住所,自然不會費心費力的去搭理。
但這些人這般想著,時間已經過了很多年,
不長久的地方慢慢變的長久。 放眼天下,能安身的地方怕是沒有幾個了。
也就慢慢把山寨當成了家!
沒有了地的農民,就相當於放棄的活下去的機會。
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慢慢也沾染上了一些山匪的習性,慢慢丟棄了種地的技能,安於搶佔別人努力之後的收獲。
這一切,都是唐溪東來到山寨之後,慢慢發現的,但對於自己發現的這一切,唐溪東沒有權利去指責。
人可以指責很多東西,但是唯獨不能指責對方為了活下去。
唐三弦家的房子相比鄰家,要顯得破舊,他爹死的早,留下孤兒寡母,母親並不是個持家的勤快人,連帶著唐三弦也變得遊手好閑,家裡自然不會怎麽打理,好在在唐三弦身上還沒有失去那股純真和樸實。
唐溪東來的時候,唐三弦他娘正陪著鄰居坐在門口閑嘮嗑,對於唐三弦介紹的會盤火炕的唐先生,根本就沒有打理。
在唐王氏的眼裡,火炕是什麽她沒見過,但這像閑人一般的書呆子她是見過的,自然不會有什麽尊敬和好感。
於是唐三弦有些難堪,正是好面子的年紀,眼看脾氣就要上來,還是唐溪東沉下臉來製止了他,冷冷訓斥一句:“天大地大,孝道最大,以後可要改改你那臭脾氣了,你可就這麽一個親人了。”
說來也奇怪,兩人接觸並不長,不過昨日一下午罷了,但脾氣衝的唐三弦竟然很乖巧的聽話點頭。
既然來到了唐家,自然就開始了盤火炕。
有十來個少年幫忙,再加上唐家也沒什麽家具,很快屋子就被清理出來。
唐家最好的一點就是,當年砌牆剩下的破舊磚塊和條石還留著,這便剩下了很多事。
唐溪東這一次,並沒有親手去做,而是指揮著少年們,親身示范之後,讓他們動手去做。
少年們正有興趣,親自動手才能感悟成就,才能掌握火炕的技能。
但想讓他們練手,自然需要時間來打磨。
於是差不多花了一上午的時間,院子裡眾人乾得熱火朝天,唐家的火炕才算盤好,一樣,先點上柴火,焐熱晾乾土炕,否則氣溫低,到了晚上也住不上人。
乾完唐三弦家的活,本來到了吃飯的時間,但唐王氏看樣子也沒準備飯,唐溪東昨日吃了不少兔肉,肚子並不餓, 再問問還在興頭上的少年們,紛紛搖頭叫喊著不餓,於是眾人轉場,去了瘦小的劉聚財家。
之前忙碌的過程,劉聚財早帶著自己的娘和妹妹去後山親身體會了火炕的好處,於是全家人便統一的意見,火炕要趕緊請唐先生為他們盤上。
劉家,一樣瘦弱的劉張氏倒是很客氣,連連道謝,還讓唐溪東等會忙完留下吃飯。
這一次不用唐溪東開口,一夥少年便像土匪進家,各種不值錢的物件往出搬,清出場子,便四處找材料。
山上石料是不缺的,就是得費勁去石料堆裡搬,但能花力氣辦成的事難不倒這群半大小子。
石料有了,泥巴和好,接著便開始盤煙道,煙道這東西還是有技術含量的,畢竟稍稍位置不對,煙霧就排不出去或者跑得慢,少年們畢竟不熟手,還是得靠唐溪東上手,唐溪東還是一樣,一邊盤一邊給少年們,講高度、講方位、講尺寸、還有因地製宜的變通。
吸收新知識的少年,每個人都聽的很認真。
這讓唐溪東很欣慰,這便是他要得效果。
其實這些孩子與他沒有什麽關系,但是想到他們的落寞還有昨晚吃烤兔時的幸福笑容,他心裡很願意為他們做些什麽。
最想做的,大概是潛移默化的糾正他們之前的劣性,重新塑造他們的品行。
不是叫他們做什麽好人,叫他們做什麽好人,在這亂世相當於謀殺他們,而是讓他們對自己對生活對環境對外面的世界有一個清晰而準確的認識。
希望能幫他們在這亂世更好的活下去。